我跪在金砖地上擦拭着他靴尖的血迹时,总想起十二岁那年,他笑着将桂花糕掰成两半递给我。
如今他靴面绣着五爪金龙,而我掌心结着经年血痂,原来有些东西碎了就再也拼不回原样。
--------------
1.
我跪在青石板上,细数第七百三十九块砖时,雪粒子开始往领口里钻。
御花园的腊梅香得像浸了血的绸子,裹着贵妃娘娘的怒喝:「贱婢!这琉璃盏是西域进贡的贡品,你十条贱命都赔不起!」
金丝护甲划过脸颊的刺痛让我清醒三分。
贵妃的贴身宫女春桃正踩着我的手指,绣着并蒂莲的绣鞋碾过冻得发紫的骨节。
我咬住下唇,血珠混着雪水渗进砖缝——那里还冻着昨夜小太监偷吃的鸡骨头。
「娘娘您瞧,这小蹄子倒是有几分颜色。」
春桃突然抬脚踢我下巴。
「难怪前儿个总管太监往慎刑司送人时,她能躲过去。」
贵妃的鎏金护甲挑起我伤痕累累的脸,冰凉的触感激得我浑身战栗。
她忽然笑了,涂着口脂的唇像吸饱人血的牡丹:「既然这么爱躲,本宫就成全你。」她转身时裙裾扫过雪地,「拖去雪地里跪着,什么时候盏子拼齐了,什么时候起来。」
碎瓷片扎进膝盖的瞬间,我听见自己骨头咯吱作响。
雪粒子扑簌簌落在眼皮上,恍惚又回到十二岁那年。
阿娘咳着血把我推进柴房,外头管事太监的骂声混着皮鞭声:「小贱蹄子,敢偷吃主子的燕窝!」
「秋儿!」
清冽男声劈开雪幕时,我以为是当初临刑前的幻听。
玄色大氅裹着龙涎香扑面而来,绣着五爪金龙的衣摆扫过我冻僵的手指。
我怔怔望着来人腰间那枚青玉貔貅——那是今晨才在朝会上赏给新科状元的。
「陛下?」贵妃的惊呼带着颤音,「这贱婢冲撞了臣妾…」
「冲撞?」文沉越蹲下身,鹿皮靴抵住我膝头的碎瓷,「朕倒觉得,是这琉璃盏冲撞了朕的秋儿。」
他忽然伸手捏住我下巴,力道大得能听见关节错位声,「抬起头来。」
我闭着眼等巴掌落下,却触到温热的帕子。
他竟在给我擦脸,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瓷器。
贵妃的抽气声中,我听见自己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呜咽——自从被卖进宫,再没人这般碰过我的脸。
「跟朕走。」他起身时大氅扫落我肩头积雪,露出里面单薄的粗布衣,「从今日起,你住养心殿耳房。」
我踉跄着跟在他身后,看金线绣的龙纹在雪地里翻涌。
经过贵妃时,文沉越突然顿住脚步:「听说爱妃最近总头疼?」
他指尖抚过鬓边凤钗,「正好,秋儿最会研墨,往后让她每日给爱妃送安神香。」
2.
耳房的炭火烧得正旺,我蜷在榻角数窗棂上的冰花。
文沉越推门进来时,带进一阵梅花香。
他解下大氅扔给我,自己却穿着单衣坐在案前:「过来研墨。」
砚台里凝着冰碴,我哈着气搓手,余光瞥见他批阅的奏折。
「户部贪墨…」他忽然用朱笔圈住某个名字,「秋儿,你识字吗?」
我摇头,发间珠钗叮当作响——那是他方才随手簪上的。
文沉越轻笑一声,蘸墨的笔尖点在我腕间:「这里,原该有个奴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