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六年,上海百乐门后台)
镜中的脸依旧二十许岁,颈侧朱砂痣鲜红如血。我咬着发簪替歌女绾发,指尖却莫名颤抖——昨夜又梦见建康城破时贺兰擎染血的断剑。
“林小姐总像藏着千年心事。”谢廷安的声音突然从镜后传来,金丝眼镜后那双眼睛深邃得刺痛我。
我猛地攥紧梳子,笑得分外勉强:“谢参谋说笑了,乱世里谁还没点心事?”
可他忽然俯身拈起妆台上一瓣白昙:“这花…我总觉在哪见过。”我心脏骤然缩紧,千年孤寂碾成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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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丝像冰冷的细针,扎在柏油路上,溅起一朵朵浑浊的水花。我撑着黑色雨伞站在十字路口,望着对面大厦滚动的电子屏——2045年10月18日,18:47。这个时代总是太快,快得让人忘记已经活了多少年。
红灯闪烁,像一只疲惫的眼睛。我抬脚冲出人行道,高跟鞋踩进水洼,凉意透过鞋底渗进来。一百多年了,我还是不习惯上海的秋天,湿冷总能让我想起南北朝战乱时躲在尸堆里的那个下午,血水也是这么渗进粗麻布衣。
一道刺目的白光撕裂雨幕,很准时的到来。
轮胎摩擦湿滑路面的尖啸声让我浑身血液冻结。时间突然变得粘稠,每一个瞬间都在无限拉长。我能看清雨滴悬停在半空的形状,能看见对面咖啡馆里服务生擦拭杯子的缓慢动作,能看见——
他。
周慕白。
疯了一般冲过雨幕,额角那道蓝色纹路在暴雨中灼灼发亮。和1937年他在霞飞路公寓阳台上种白昙时一样的眼神,和北魏军营里贺兰擎教我挽弓时一样的眉骨弧度。三轮轮回,三世沧桑,他的瞳孔颜色始终是沉墨里掺着一点琥珀光。
“这一次,终于能结束了吧。”我甚至扬起一抹解脱的笑。
撞击的巨响吞没了整个世界。
身体像断线的木偶般飞起,伞从脱力的手中飞走,在风里翻卷成凋零的黑花。疼痛迟来片刻,然后海啸般席卷每根神经。我能听见自己骨骼碎裂的闷响,像枯枝被狠狠踩断。温热的血从额角涌出,混着冰雨淌进眼眶,将视野染成猩红。
我躺在地上,雨点砸在脸上像冰冷的子弹。生命正随着血水从躯壳里流失,奇怪的是,意识却越来越清晰。清晰到能看见他疯了一样冲过马路,扑跪在我身边时眼镜滑落到鼻梁,那双总是从容镇定的手颤抖着悬在半空,不敢碰我支离破碎的身体。
“坚持住!救护车马上就到!”他的声音撕裂雨幕,像隔着厚重的水传来。多像啊,贺兰擎战死前也是这样的嘶吼,混着建康城外的烽烟;谢廷安在爆炸的客轮残骸中,也是这样的声调,血泡从气管里咕噜咕噜冒出来。
我睁着眼,瞳孔里倒映着他恐慌失措的脸。雨水冲淡了他额角的血,等等,血?我这才注意到他额角也在流血,大约是冲过来时摔的。那血痕蜿蜒而下,流经他太阳穴时,竟诡异地渗入皮肤,浮现出一道淡蓝色的、藤蔓状的纹路。
那纹路…我认得。北魏那些记载长生禁术的壁画上,诅咒应验时便是这样的印记。
他显然也感觉到了异样,抬手摸向额角,却在触碰到那发着微光的纹路时浑身一僵。他的眼神瞬间变了,那不再是陌生人的惊慌,而是某种更深沉的、撕裂般的痛苦与…熟悉。他猛地看向我,目光第一次不是落在我流血的身体上,而是死死盯住我颈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