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昌市的郊区横亘着一座无名山,山不算高,海拔不过五百余米,却因常年被一层淡得近乎透明的雾气笼罩,得了个“雾隐山”的俗名。尤其是入夜后,雾气会变得浓稠,像化不开的牛乳,连皎洁的月光都穿不透,只能在雾层上方洒下一片朦胧的光晕,让整座山都透着几分缥缈的神秘感。山脚下的村民常说,雾隐山的雾是“活”的,会跟着人走,也会藏着故事——而山半腰那座破败的道观,就是故事最好的容器。
道观藏在一片松树林后,没有巍峨的山门,没有鎏金的匾额,甚至连个正经的名字都没有。山下的人提起它,只说“半腰上的林家道观”,倒不是因为道观有名,而是因为住在里面的老道姓林,是这一带唯一懂驱邪画符的人,也是林野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他的爷爷,也是他的师傅。
道观的红墙早已斑驳,墙皮大片大片地脱落,露出里面青灰色的砖体,砖缝里还长着几株倔强的狗尾草,风一吹就轻轻摇晃,像是在和过往的岁月打招呼。两扇木质山门也已朽坏,门轴上的铜环生满了绿锈,推开门时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那声音沉缓又绵长,像老人晚年的叹息,也像爷爷林道长给林野讲古时常有的停顿。
道观的院子不大,却栽着一棵近百年的老槐树。树干粗壮得需要两个成年人合抱,枝繁叶茂的树冠几乎遮住了半个院子,盛夏时能投下一片浓密的绿荫,连阳光都要费劲儿才能透过叶缝,在地上洒下星星点点的光斑。树下摆着一张青灰色的石桌,桌面被岁月磨得光滑温润,还带着几道浅浅的划痕——那是林野小时候跟着爷爷练字,不小心用毛笔杆划出来的。旁边是两个配套的石凳,凳面上偶尔会落上几片槐树叶,风一吹就打着旋儿飘走,像爷爷教他画符时,落在符纸上的细碎朱砂。
这里,是林野生活了整整二十年的地方,也是爷爷林道长守了一辈子的家。
林道长今年七十多岁,须发全白了,像落了层初雪,却梳得整整齐齐,用一根简单的木质发簪固定着——那发簪是林野十五岁时,用后山的桃木亲手做的,虽然雕工粗糙,爷爷却戴了五年,从未换过。他常年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青色道袍,袖口和下摆都缝着补丁,补丁的针脚细密工整,是爷爷自己缝的。林野小时候总问爷爷,为什么不换件新道袍,爷爷总笑着说:“旧衣服穿着暖和,也记事儿。”后来林野才知道,这件道袍是爷爷年轻时,他的师傅传给他的,算起来,已有五十多年的光景。
林道长是附近十里八乡出了名的“能人”,懂驱邪,会画符,还识得百草。哪家的孩子半夜哭闹不止,怀疑是撞了“不干净”的东西,只要抱着孩子来道观一趟,爷爷烧一张护身符,再用艾草水给孩子擦擦手,孩子当晚就能安睡;哪家的牲口无故受惊,不肯进食,爷爷去牲口棚洒一把驱邪的草药,再贴一张符,不出两天,牲口就会恢复精神;甚至有邻村的人得了疑难杂症,医院查不出病因,爷爷也能根据症状,采些草药熬成汤,多少能缓解些痛苦。
但爷爷从不收钱。有人提着米、面来道谢,他会收下;有人煮了热腾腾的包子、饺子送过来,他会笑着尝两个;若是赶上饭点,村民们硬要留他吃饭,他也只捡最简单的素菜吃,从不碰荤腥。他常对林野说:“我们学道,不是为了谋利,是为了帮人。能解别人的难,比什么都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