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西市,入夜最热闹的所在,当属街角的“忘忧酒肆”。
每当暮色四合,华灯初上,酒肆门前的灯笼便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在青石板上荡漾开来,如同碎金洒落一地。铺面里飘出的酒香肉味,混杂着往来客商的谈笑声、跑堂伙计清脆的吆喝声,织就了西市最具烟火气的夜景。
老板娘朱娘,是个顶和气的胖妇人,约莫三十五六的年纪,面团团的脸,见人先带三分笑。她总是系着一条洗得发白的蓝布围裙,在柜台后忙个不停,一双胖手却能同时记账、斟酒、收钱,丝毫不乱。她一手卤味小菜做得极是入味,自酿的米酒更是醇厚甘冽,引得三教九流都爱来坐坐。熟客们都知道,朱娘不仅酒菜好,更有一副热心肠,无论是失意书生还是落魄商贾,她总能温言劝慰,赠上一壶暖酒。
无人知晓,这副寻常市井妇人的皮囊下,藏着的是铘镧山上那只最活泼灵动的花松鼠——绯瑶的魂灵。那个曾在林间自由跳跃,以朝露为饮,以松果为食的小精怪,如今却被困在这具平庸的肉身里,日夜与油烟为伴。
打烊后的酒肆最是安静。送走最后一位醉醺醺的客人,伙计收拾完桌椅离去,朱娘便独坐院中,就着月光,慢悠悠地剥着一小碟松子。这是她仅存的、与前尘往事唯一的联系。那双曾用来攀爬跳跃、采集坚果的灵活爪子,如今变得胖乎乎,沾满了油烟味,剥起松子来却依旧利落。
"咔嚓"一声,松壳应声而裂,露出饱满的果仁。她将果仁放入口中,细细咀嚼,仿佛通过这个动作,能够品尝到过去的自由滋味。月光如水,洒在她略显臃肿的身形上,为她镀上一层银边。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市井中忙碌的朱娘,而是穿越了生死界限,承载着两段人生的孤独灵魂。
记忆总在不经意间翻涌,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仍记得最初被李沐——当朝天子胞弟、宁王祁昭带回太一阁的日子。那是个春日的清晨,铘镧山上的杜鹃花开得正盛,漫山遍野的绯红如霞如雾。她还是只刚通灵性不久的花松鼠,因贪玩跌入猎人陷阱,右腿被铁夹夹住,鲜血染红了漂亮的皮毛。
就在她绝望等死时,一个身着月白道袍的身影出现在晨雾中。那人眉目清俊,气质出尘,宛如谪仙临世。他小心翼翼地解开铁夹,用清泉水为她清洗伤口,手法轻柔得让她忘记了疼痛。
"小东西,伤得不轻啊。"他声音温润,如玉石相击,"随我回去可好?"
她竟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小脑袋。于是他以宽大的袖袍为笼,将她带回太一阁。后来她才知道,这个以太一阁掌门首徒身份示人的清俊道人,实则是当朝皇帝的亲弟弟,宁王祁昭。但在太一阁,他只用"李沐"这个化名。
那些初到太一阁的日子,是她最快乐的时光。李沐亲自为她疗伤,用灵药敷治,不过旬日,伤口便愈合如初。但他没有放她回归山林,反而将她留在了身边。
"既通灵性,便是缘分。"他如是说,眼底有她看不懂的深邃。
他开始教她认字读书,握着她毛茸茸的小爪子,一笔一画在沙盘上写下"人间"二字。他的手掌温暖干燥,包裹着她的小爪子,让她莫名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