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崩塌的世界

江晚捏着钢笔的指节泛了白,金属笔杆凉得像块冰,却远不及心口的寒意。最后一笔“江晚”落在解约合同上时,她觉得手腕沉得像灌了铅——那些曾印着“江总”烫金抬头的纸页,此刻散在桌面上,活像一堆褪了色的废墟。

“江总,物业第三次来电话了。”助理小陈的声音压得极低,指尖攥着的催款单皱得边角起毛,“说这周五再不交租,就……就清场。还有医院,阿姨的住院费,已经欠了三天,护士说再不交,就要停输液了。”

江晚没抬头,目光钉在桌角那盆绿萝上。叶子蜷着边,黄得发脆,土表裂着细纹——这是沈宴去年送的,那时他刚攥着名牌大学录取通知书跑来找她,洗得发白的校服领口还沾着粉笔灰,眼睛亮得像山里没被云遮过的星星:“江晚姐,你总熬夜画图,摆盆绿植,眼睛能舒服点。”

她深吸一口气,把钢笔“咔嗒”按回笔袋,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知道了,你先回吧。工资我凑齐了就打给你,不会欠你的。”

小陈张了张嘴,最终只轻轻带上门。办公室静下来,空调外机的嗡嗡声成了唯一的背景音,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切进来,照得浮尘在空气里乱撞,像她此刻没着没落的心。

手机在掌心震了震,三条未读消息跳出来:银行的逾期提醒带着刺目的红色感叹号,主治医生的消息言简意赅“尽快缴费”,还有个顶在最上面的对话框,头像是个简单的“宴”字。

这个名字,她从十五岁念到二十七岁。

十五岁的江晚,还是个攥着两百块奖学金能蹲在文具店笑半天的高中生。学校组织去山区支教,破庙里的寒风裹着雪粒子灌进来,她看见缩在角落的沈宴——瘦得肩骨都要顶破洗得发白的外套,怀里抱着本缺了封皮的数学书,冻裂的手指捏着铅笔,眼神却死死黏在临时搭的黑板上,连眨眼都舍不得。后来她才知道,沈宴爸妈走得早,跟着奶奶靠捡废品过活,学费是邻村大叔们你五块我十块凑的。

“我帮你吧。”话出口时,江晚自己都愣了。从那天起,她把每月五十块零花钱劈成两半,一半寄去山里,另一半攥着买打折的教辅。上了大学,她打三份工:白天在奶茶店收银,指尖被热水烫出小泡;晚上去家教,要坐两小时公交到郊区;周末帮出版社校对,对着电脑看字看到眼睛发酸。室友约着去看新上映的电影,她笑着说“不爱看”,转身把攒了半年想买的相机挂在二手平台——那天沈宴打电话说“姐,想要个电子词典,查单词快”,她没犹豫,秒点了“确认发货”。

“江晚姐,等我挣钱了,一定让你住带阳台的房子,天天给你买你爱吃的草莓蛋糕。”沈宴的声音隔着电话筒传过来,带着少年人的脆生生的坚定。江晚总笑着说“不急”,她看着他从县高中的年级第一,考上市重点,再拿到名牌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像看着自己种的小树苗慢慢抽枝长叶,所有的苦都裹着甜。

去年沈宴毕业,攥着知名企业的Offer冲进她办公室时,眼睛红得像兔子:“姐!我做到了!以后换我养你!”江晚那天请他吃了顿西餐,看着他拘谨又兴奋地切着牛排,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十二年,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