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愫是在一个周二的早上决定辞职的。
起因是甲方爸爸的第十七版修改意见。邮件里,那位顶着梵高《星空》头像的客户,用红色加粗的五号字写道:「林老师,我觉得这个logo还是缺少一点感觉,能不能再多来点色彩的碰撞和张力?要那种一眼看上去就觉得很贵,但又很低调的感觉,你懂吧?」
徐愫盯着屏幕,觉得自己的眼眶和太阳穴一起在突突直跳。她懂,她当然懂。这种「五彩斑斓的黑」,是她过去五年职业生涯里每天都要面对的玄学命题。
她回想了一下自己过去一周的作息。为了这一版logo,她连续熬了四个大夜,梦里都是各种色块在互相殴打。工位旁边的垃圾桶里,塞满了各种口味的速溶咖啡袋和功能饮料空瓶,像一座小小的、散发着绝望气息的能量坟场。
她的胃开始隐隐作痛,像有只手在里面不紧不慢地拧着。
鼠标指针在「回复」和「关闭」之间犹豫了半秒,最终,她点开了自己和直属上司的对话框,平静地敲下了一行字。
「王总,我准备辞职。」
没有惊涛骇浪,没有据理力争。当她把签好字的离职申请递到王总面前时,这位地中海发型日益严峻的中年男人只是叹了口气,扶了扶眼镜:「想好了?你可是我们组最有灵气的设计师。」
「想好了。」林愫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惫,「灵气快被磨没了,我想回去给它充充电。」
交接工作,打包个人物品,和同事们吃散伙饭。一切流程走得异常顺利。当她抱着一个塞得满满当当的纸箱走出写字楼时,正午的阳光刺得她眯起了眼。车流呼啸而过,卷起一阵热风,吹起了她额前的碎发。
她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第一次感到了一阵茫然。
接下来去哪儿?
手机响了,是闺蜜孟佳打来的。
「辞了?真辞了?我的天,徐大胆,我敬你是条汉子!」孟佳咋咋呼呼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那你打算怎么办?环游世界?还是先去趟拉萨净化一下心灵?」
徐愫被她逗笑了,心头的茫然也散去几分。「都不是。我准备回一趟老城区,把我外婆那间老房子收拾出来,先住一阵子。」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那个……又旧又小,连个正经电梯都没有的老破小?你确定?那地方连外卖都没几家愿意送的。」
「我确定。」徐愫看着眼前钢筋水泥的城市森林,语气却很坚定,「我就是想找个外卖不那么方便的地方,清静清静。」
她想念那条铺着青石板的老街,想念午后阳光透过梧桐树叶洒下的斑驳光影,想念空气里弥漫着的、那种属于旧时光的、慵懒而缓慢的味道。
更重要的是,她想念外婆的小厨房里,那口用了几十年的铜锅,和锅里永远咕嘟咕嘟冒着甜香气泡的糖浆。
外婆留下的老房子在南城区一条名叫「白塔巷」的巷子里。
说是巷子,其实是条不甚宽敞的老街。两旁的建筑大多是两三层的民国时期小楼,红砖墙,木格子窗,屋檐下还挂着些许干枯的藤蔓。汽车开不进来,只有老式的二八大杠自行车叮叮当当地穿行而过。
徐愫拖着两个巨大的行李箱,站在巷口,一时间有些恍惚。这里的一切,似乎和她记忆里十几年前的那个夏天,没有任何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