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钢铁雄心与塑料泡面
手机屏幕幽幽的光映亮孙剑的脸,活像考古现场刚出土的兵马俑残片。他眼神灼热,食指在屏幕上来回划动,钉钉文档里的行程表被反复修改,精细到“6:05分南门换乘中心排队,预留7分钟间隙应对突发性人流膨胀”。窗外夜幕低垂,小区里国庆灯笼的红光鬼鬼祟祟地透进来,在他脸上涂抹了一层廉价喜庆的釉彩。
“啧,”他咂咂嘴,指尖划过“百步云梯预计耗时28分钟”那行,“小毛同志,给你爸争口气!这次登顶,零哭闹,零抱怨,零半途而废,我们可是奔着光明顶日出史诗级大片去的!”他猛地抬头,对卧室门方向吼了一嗓子,声音里充满了指挥千军万马的豪情。
门内传来妻子毛丽丽的回应,闷在枕头里,带着浓重的睡意和不易察觉的嘲讽:“孙总指挥,您的‘零抱怨’部队请求休整,后勤保障局的储备泡面库存……好像又被您亲自‘战略视察’掉两盒了。”
孙剑毫不在意地挥挥手,仿佛驱散一缕无关紧要的烟雾:“妇人之见!战略物资,当然要提前检验其作战效能!再说,高速六个小时,闭着眼就冲过去了,山下补给站多的是!”他雄心勃勃,目光穿透墙壁,直达明天清晨阳光照耀下的黄山南大门。
翌日清晨五点,城市还在沉睡,孙剑一家已如被上紧了发条的玩偶,塞进了他们那辆饱经风霜的“长城老坦克”。车子哼唧着汇入城市边缘初现的钢铁洪流。孙剑紧握方向盘,嘴角挂着胜利在望的微笑,仿佛笃定前方的道路是为他的凯旋而铺就的红毯。后座,孙小毛裹着小毯子,睡得小嘴微张,口水在嘴角拉出一条晶莹的线。
这岁月静好的假象,仅仅维持了一个收费站的距离。刚过闸口,一股无形的、粘稠的阻力陡然降临。前方的车流像中了石化魔法,瞬间凝固。引擎盖在初秋微凉的空气里蒸腾着烦躁的热气,一眼望去,高速路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望不到头的钢铁坟场。红尾灯密密麻麻,闪烁着绝望的信号。
“搞……搞什么飞机?”孙剑的笑容僵在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他伸长脖子,徒劳地向前张望,视野尽头只有更多的车顶,在凝固的空气中反射着迟钝的晨光。车载导航屏幕上,那条象征通畅的绿色路线,此刻猩红刺眼,像一道流血的伤口横亘在屏幕上,冷酷地显示着:“前方拥堵,预计通行时间:8小时47分钟……”
车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了几秒。毛丽丽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清前方景象,倒抽一口冷气:“八……八小时?!孙剑!你不是说闭着眼冲过去吗?你闭的是哪只眼?天眼?!”
孙小毛被父母的动静惊醒,揉着眼睛坐起来,懵懂地问:“妈妈,到了吗?我要尿尿……”
孙剑额头青筋微跳,强自镇定:“小毛乖,再睡会儿,快了快了……”他试图打开收音机转移注意力,调到交通台,一个毫无感情的女声正用播报世界末日的口吻叙述着:“……G3京台高速黄山方向,因多起追尾事故叠加超大流量,拥堵已超过三十公里,请广大司乘朋友……耐心等待。”
时间成了一个冷酷而缓慢的刽子手。太阳从东边爬到头顶,又从头顶滑向西边的山脊,将车内的塑料内饰晒得滚烫,蒸腾起一股混合着皮革老化、零食碎屑和人肉气息的复杂气味。午餐时间在绝望中到来。孙剑打开后备箱,拖出他那引以为傲的“应急粮仓”——一整箱老坛酸菜面。箱子里只孤零零地躺着最后三桶,像三个被遗忘的残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