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丈夫阿海是村里的海王。
他以风浪大为由,拒绝带女儿出海写生。
转头,我们就在码头的直播里,看见他抱着别的女人生的儿子。
他把珍稀的渔获举到镜头前:“这是爸爸送给儿子涛涛的礼物。”
人群中,我女儿被推倒,手掌被碎牡蛎壳划破,鲜血直流。
阿海看见了,却抱着那个男孩,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一刻,我的心沉入海底。
海王又如何,我不在乎了。
......
01
“妈妈,爸爸今天会带我们出海吗?”
小月手里攥着画了一半的速写本,满是期待地看着我。
为了这场绘画比赛,她准备了整整三个月。
丈夫阿海是村里最好的渔夫,可他最近很少回家,也多次拒绝了带小月出海的请求。
我摸了摸她的头,虽然心里没底,还是拨通了阿海的电话。
“今天风浪大,出什么海?”
“画画在岸上画不就行了?别添乱。”
电话那头阿海明显不耐烦。
“可天气预报说今天风平浪静,是近半个月最好的天气。”
我尽力争取。
“我说风浪大,就是风浪大。”
“你是海王还是我是海王?”
电话挂断,小月眼里的光,也暗了下去。
我不想让女儿失望,只好拉着她的小手。
“没关系,小月。码头上也能看到很多船,我们去那里写生,一样能画出好作品。”
小月很懂事,她冲我点点头。
我们来到码头,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小月支起画架。
我坐在她身边,看着她认真的侧脸,心里一阵酸楚。
就在这时,港口那边传来一阵骚动。
“快看!是阿海回来了!”
“不愧是我们的渔王,这趟出海收获不小啊!”
我循声望去,正看到阿海那艘刷着醒目蓝漆的渔船。
船头站着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女人,她身边还站着一个年纪和小月相仿的男孩。
一个举着手机和稳定器的男人,正对着他们进行直播。
“家人们,看到了吗!这就是我们东港的渔王,阿海!”
“今天阿海哥不仅带我们体验了顶级的捕鱼技术,还捕到了一网极其珍稀的皇帝星斑!”
阿海站在船头,享受着众人的吹捧和镜头的追逐。
他从网兜里捞起一条皇帝星斑,对着直播镜头,用温柔的语气说:
“这是爸爸送给我儿子涛涛的第一份礼物。”
“爸爸”和“儿子”这两个词,像两颗子弹,震得我一阵眩晕。
小月手里的画笔“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她站起来,呆呆地看着那艘船,看着船上那个被称为“儿子”的男孩。
“让一让,让一让,别挡着镜头!”
一个年轻人不耐烦地推了一把。
小月没站稳,摔倒在地。
她的手掌正好按在一块破碎的牡蛎壳上,划开了一个深深的口子,血一下子涌了出来。
剧烈的疼痛让小月哭出了声。
我冲过去抱起她,抬头时,正好与船上的阿海四目相对。
他看到了我和怀里哭泣流血的女儿,目光立刻躲闪开,抱着那个叫涛涛的男孩,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月趴在我的肩上,身体不住地发抖。
“妈妈,那是爸爸么?“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的心,沉入了海底。
当晚,我给律师发去了第一条信息。
“你好,我想咨询离婚。”
02
晚上,阿海带着一身酒气回来了。
“今天太忙了,都没顾上你们。来,小月,这是爸特意给你留的,尝尝。”
他把一盘晶莹剔透的鱼肉推到小月面前。
小月看着他。也许,爸爸心里还是有她的。
她小心翼翼地夹起一片,放进嘴里。
“好吃......谢谢爸爸。”
凌晨,小月开始上吐下泻,额头滚烫。
剧烈的腹痛让她蜷缩成一团。
因为高烧,她很快就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
我背起女儿冲出家门,阿海在客房睡得跟死猪一样。
我没理他,疯了一样冲向村里的诊所。
医生检查后,脸色凝重。
“急性寄生虫感染,怎么能给孩子吃这种深海鱼的生鱼片?不要命了!”
我守在急救室外,给阿海打电话。
“喂?”他不耐烦地问。
“阿海,小月出事了!她吃了你带回来的鱼,现在正在抢救!”我的声音因生气变得发抖。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怎么那么严重,女娃身子都这么弱吗?”
轻飘飘的一句话,没有半分关心,只有嫌弃。
我的心,又冷了几分。
天亮时,小月终于脱离了危险。
她虚弱地躺在病床上,小脸惨白。
阿海姗姗来迟。
他看着病床上的女儿,可能是因为一丁点的愧疚,他终于松了口。
“好好养病,明天爸爸带你出海。”
小月黯淡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光。
“真的吗?”
“真的。”他点头。
为了这个承诺,小月兴奋得快要跳起来。
她躺在病床上,用没打针的那只手,修改着她的出海构图。
然而,第二天一早,向赏薇的电话就打来了。
我听见阿海在走廊上压低声音说话。
“什么?涛涛想看海上日出?他一个人害怕?”
“好好好,我马上过去。”
他挂了电话,急匆匆走进来。
“船的发动机有点问题,今天出不了海了。”
他看到小月失落的眼神。
“明天,明天一定行。“
我知道他在撒谎,但我什么都没说。
第二天,小月坚持要出院。
她说:“爸爸的船肯定修好了。”
我们来到码头,在烈日下等了整整一个上午。
阿海那艘蓝色的渔船纹丝不动地停在港口。
我给他打电话也一直没人接听。
直到有人告诉我们,今天村里海洋文化节,渔王阿海正在旗舰渔船上接受游客参观。
我们赶到海洋节现场,那艘挂着彩旗的大船边,围满了人。
阿海正站在船头,他的身边,依旧是向赏薇和涛涛。
我拉着小月,挤进人群。
然后,我听到了一句让我血液都冻结的话。
“那皇帝星斑,我先让小月尝了,由于有寄生虫,那条大点的可以煲汤给涛涛吃。”
我的血液,在那一刻几乎停止了流动。
原来,给亲生女儿的“补偿”,是给别人儿子的“试毒”!
小月显然也听到了。
她挣开我的手,冲了过去。
“爸爸!你为什么要骗我!”
她小小的身影,在人群中显得那么无助。
那个叫涛涛的男孩,被她吓了一跳,随即恶狠狠地一把将她推倒在地。
“你谁啊!滚开!”
小月的画板摔在地上,裂成两半。
我冲上前,把女儿护在怀里,怒视着向赏薇。
“管好你的儿子!”
向赏薇却像受了惊吓的小鹿,往阿海身后躲。
“哎呀,这位大姐,小孩子不懂事,你别吓着他。”
阿海想也不想,一把将我推开。
他将向赏薇母子紧紧护在身后,对着我怒斥。
“姜心月!你闹够了没有!在这么多人面前,你不知道大体吗!”
我看着他,护着别人的妻子和儿子,对着自己的妻女怒吼。
我感觉,我和女儿,就像张被踩得稀烂的画纸。
一文不值。
03
向赏薇靠在阿海怀里,手抚着胸口,柳眉微蹙。
“阿海,我......我心脏有点不舒服。”
阿海紧张地扶着她,完全忽略了旁边手上还在流血、画具被毁的女儿。
他拿出手机,一个电话打给了港口管理处的朋友。
“老张,是我,阿海。对,我这边有急事,船上有人身体不适,需要紧急送医,你把应急快艇开过来。”
全村只有一艘应急快艇,是用来处理海上突发伤亡事件的。
现在,它被用来送一个假装心脏不舒服的女人去县医院。
在众目睽睽之下,阿海小心翼翼地将向赏薇扶上快艇。
涛涛跟在后面,回头冲我和小月做了个鬼脸。
快艇划破水面,绝尘而去。
我和女儿,被晾在原地,成了全村人指指点点的笑话。
“那不是阿海的老婆吗?怎么搞成这样?”
“听说是阿海在外面有人了。”
“啧啧,这女人也真可怜。”
那些闲言碎语像针一样扎过来。
我抱起小月,一言不发地离开了那个喧闹的是非之地。
晚上,阿海回来了。
他一进门,就把钥匙重重摔在桌上。
“姜心月,你今天让我把脸都丢尽了!你那嫉妒心能不能收一收?像个泼妇一样在外面闹,你觉得很光荣吗?”
我看着他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多日来积压的屈辱和愤怒,终于爆发了。
我走到客厅的柜子前,拿起上面摆着的那个金灿灿的“渔王”奖杯。
那曾是他的骄傲,也是我一度引以为豪的东西。
我举起它,用尽全身力气,将它砸向地面。
“哐当——”
阿海愣住了。
这大概是我嫁给他之后,第一次如此激烈地反抗。
他看着我,最终什么也没说,摔门而去。
或许是我的反抗起了作用,又或许是他想暂时平息事态。
第二天,阿海竟然真的挤出了时间。
他开着他那艘蓝色的渔船,带我和小月出了海。
整个过程,他手机几乎没离手,一直在跟什么人抱怨着今天的“损失”。
但小月很高兴。
当一群海豚跃出海面,在船边追逐嬉戏时,她发出了雀跃的欢呼。
她飞快地在画纸上记录下这美好的瞬间,完成了画作的初稿。
回家的路上,她一直抱着那幅画,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
也让我暂时忘记了所有的不快。
晚上,阿海状似无意地提起。
“对了,最近要办理新的燃油补贴,还要更新航海证,家里的户口本放哪了?”
我当时正沉浸在女儿难得的喜悦中,没有多想。
“在卧室床头柜第二个抽屉里。”
他又问:“那......船契呢?”
船契,是这艘船所有权的证明,是我们家最重要的财产。
“也在一起。”我回答。
04
“......位于东南海域的热带气旋已加强为强热带风暴,预计未来24小时将向本省沿海靠近,请出海船只尽快回港避风......”
家里的老式收音机,沙沙地播放着天气预报。
阿海刚从外面回来,听到预报,嗤笑一声。
“小风小浪,吓唬谁呢?”
“我去给船做个小保养,顺便出海试试新装的声呐。”
我心头一紧,想劝他别去,但他已经摔门而出。
他前脚刚走,我的手机就响了。
是“小小航海家”夏令营的主办方。
电话那头的声音彬彬有礼,却带着一丝歉意。
“是姜心月女士吗?这里是‘小小航海家’夏令营主办方。”
我的心提了一下,小月为这个夏令营准备了整整半年。
“是的,我是。”
电话那头的声音充满歉意:“很抱歉通知您,小月的参与资格被取消了。”
“为什么?”
“您先生阿海亲自致电,说家里已有安排,自愿放弃名额。他还以渔业‘船王’的身份,向我们力荐了另一位孩子,叫涛涛。”
涛涛。
这个名字,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我的耳膜。
我挂断电话。
“妈妈,主办方打电话来了吗?”
小月有些激动。
我拉起她的小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径直冲向码头。
阿海的船正在解开最后一根缆绳,船头已经调转,准备驶离港口。
我脑子一片空白,拉着小月,用尽全身力气冲过去,在船尾离岸的最后一刻,跳了上去。
船身一晃,阿海发现了我…们,脸色铁青。
“你疯了吗!闹什么闹!”
我将小月护在身后,举起手机,双眼通红地质问他。
“为什么要抢走女儿的名额!”
他瞥了一眼,毫无愧色。
“那个夏令营对涛涛的未来很重要,小月一个画画的,去凑什么热闹?”
向赏薇从船舱里走出来,柔弱地靠在阿海身边,帮腔道:“小月是女孩子,画画就好,航海多危险啊。”
涛涛则嚣张地晃了晃手里的入选通知书。
船已经驶离了港口,在颠簸的甲板上,争吵变得毫无意义。
就在这时,天色暗沉下来。
不一会,狂风卷着海腥味扑面而来,海浪开始汹涌。
收音机里的风暴,比预想中来得更快、更猛烈。
阿海的自负在自然伟力面前不堪一击。
他咒骂着,试图调转船头返航。
但引擎在一次巨浪的猛烈冲击下,发出几声怪响,随后彻底熄火了。
船体失去了控制,像一片叶子在狂涛中飘摇。
更糟的是,船身一处陈旧的伤痕在剧烈的颠簸中开裂,冰冷的海水开始疯狂地涌入船舱。
“船要沉了!”我失声尖叫。
小月吓得浑身发抖,紧紧抱住我。
我嘶吼着让阿海想办法求救。
就在这时,又一个巨浪打来,船体剧烈倾斜。
涛涛尖叫着掉进了已经积水的船舱。
向赏薇立刻哭喊起来:“救命!涛涛不会游泳!阿海,救救我们的儿子!”
阿海听着向赏薇那头的哭喊,又看了看在风浪里挣扎的我和小月。
他做出了一个魔鬼般的决定。
他对我们吼道:“你们在船上待着别动!我先送他们上岸,你们马上呼叫救援!”
他不顾我的哀求和女儿撕心裂肺的哭喊,毅然解下了船上唯一的救生筏。
我和小月,被抛弃在一艘正在沉没的破船上,在风暴的中心,等待死亡。
后来,我们被赶来的海事救援队救起。
小月因为长时间泡在冰冷的海水里,大腿肌肉和神经造成了永久性损伤,被紧急送往医院。
在医院的走廊上,我看着女儿的诊断报告,心如死灰。
走廊尽头的电视里,正在播放风暴的后续报道。
我看到了阿海。
他把向赏薇母子紧紧抱在怀里,对着镜头,安抚着他们的情绪。
“别怕,风雨再大,我都是你们最坚实的避风港。”
她抬起头,用一种超乎年龄的语气对我说:
“妈妈,我们走吧。我再也不想看见大海了。”
2
05
阿海安抚着怀里瑟瑟发抖的向赏薇母子,心里却莫名有些烦躁。
脑海里总是闪过我最后看他的那个眼神,还有小月撕心裂肺的哭声。
他安慰自己,姜心月会打求救电话,肯定没事的。
倒是向赏薇和涛涛,城里人,吓坏了。
理应先救她们。
向赏薇和涛涛像膏药一样黏着他。
为了庆祝劫后余生,他们晚上去吃大餐。
“阿海叔叔,你真厉害,像超人一样。”
“阿海,要不是你,我们母子俩今天就没命了。”
他被吹捧得有些飘飘然,但看着涛涛在餐桌上抢夺食物,大声喧哗的样子,他总会不自觉地想起小月。
小月吃饭总是很安静,会把他夹到碗里的虾,再悄悄夹回我碗里。
他心里一动,忍不住给相熟的渔具店老板发了条信息。
“老王,帮我留意一套进口的儿童画笔,要最好的那种。”
发完,他又觉得有些不妥,像是对姜心月母女的亏欠。
宴会结束后,向赏薇拉着他,非要他送她们回家。
向赏薇租住的小院,和他想象中完全不同。
院子里堆满了杂物,屋里更是凌乱不堪,空气中弥漫着外卖的油腻味和一股若有若无的霉味。
这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家。
我总是把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无论他多晚回来,灶上总温着一锅精心烹饪的海鲜汤。
他几次想走,都被向赏薇以各种理由留下。
一会儿是讨论涛涛夏令营的细节,一会儿是涛涛缠着他讲出海的故事。
向赏薇看他总是心不在焉,端来一杯热茶。
“阿海,我看你今天也累坏了,这是我特地给你泡的安神茶,喝了好好睡一觉。”
茶水颜色很深,带着一股草药味。
他以为是向赏薇对他的关心,没有多想,一饮而尽。
喝下没多久,他就觉得头晕目眩,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
最后,他不省人事地倒在了沙发上。
第二天醒来时,天已大亮。
他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向赏薇的床上,身上的衣服被解开了几颗扣子。
向赏薇就睡在他身边,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睡裙。
他猛地坐起来,脑子轰的一声。
向赏薇被他惊醒,揉着眼睛,娇羞地看着他。
“阿海,你醒了......昨天晚上,你......”
她没有说下去,但暧昧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阿海脑中一片空白。
他来不及思考,抓起衣服,踉踉跄跄地冲出了那个令人作呕的房间。
他心里第一次充满了对我的愧疚,和对未来的迷茫。
06
阿海心急火燎地赶回家。
他甚至想好了说辞,就说是喝多了,让我不要多想。
然而,推开家门,迎接他的却是空无一人的房子。
桌上,静静地躺着一份签好字的离婚协议。
“姜心月”那两个字,写得格外用力,几乎要划破纸背。
他这才意识到,我是认真的。
他拿起手机,疯狂地拨打我的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冰冷的机械女声,一遍遍宣告着他的失败。
他又发信息,从解释到道歉,再到哀求,却都石沉大海。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他的心。
他冲出家门,驱车赶往海事救援队。
“你好,我想问一下昨天风暴救援的情况,有一对母女......”
工作人员查了记录,告诉他:“哦,你说的是那对母女吧。她们拒绝透露家属信息,只说想自己静一静,上岸后就自己离开了。”
自己离开了?
他心里一沉,又跑遍了全镇所有的诊所。
终于,在一个老医生口中,他打听到了消息。
“是那对可怜的母女啊,妈妈的背撞伤了,女儿更严重,泡在水里太久,腿部神经受损,还因为惊吓过度差点引发哮喘。“
“我劝她们住院观察,但她们天一亮就坚持要走,看样子是伤透了心了。”
医生的话,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重重砸在他心上。
腿部神经受损?哮喘?
他从不知道女儿有哮喘的毛病。
他再次拨打我的电话,听筒里依旧是那句冰冷的“已关机”。
悔恨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又去了“小小航海家”夏令营的主办方,想撤回涛涛的名额,还给小月。
工作人员却告诉他。
“阿海先生,姜心月女士已经为小月正式办理了退出手续。”
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事实。
我带着女儿,彻底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那个空荡荡的家。
小月的房间里,画板还支着,上面是那幅未完成的海豚。
客厅的窗边,挂着姜心月用贝壳做的风铃,海风吹过,叮当作响,却更显寂寥。
他第一次发现,这个没有了她们的家,只是一个冰冷的空壳。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又响了。
是向赏薇。
“阿海,你跑哪去了?我跟你说个事,那个船契,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去办一下过户吧?”
他烦躁地挂断了电话。
一股前所未有的怒火和疑虑涌上心头。
他抓起车钥匙,驱车前往向赏薇的住处。
07
阿海心急火燎地赶到向赏薇租住的小院。
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男人粗暴的咒骂声。
“臭婊子!让你勾引男人!老子的钱呢?!”
紧接着是女人的哭泣求饶和东西被砸碎的刺耳声响。
阿海脑子一热,那份对“白月光”的保护欲被瞬间点燃。
他一脚踹开虚掩的院门,冲了进去。
眼前的一幕让他怒火中烧。
一个流里流气的壮汉正揪着向赏薇的头发,将她按在地上。
向赏薇脸上满是泪痕和恐惧,梨花带雨的样子,让人心生怜悯。
“住手!”
阿海吼了一声,凭着常年出海的蛮力冲上去,一把将那男人推开,并将向赏薇护在身后。
“你是谁?凭什么打人!”
然而,被他护在身后的向赏薇,脸上惊恐的表情瞬间消失了。
她一把挣脱阿海,反身扑进那个壮汉怀里,指着阿海尖声哭喊:
“老公!就是他!就是这个男人一直缠着我,说要养我和涛涛!昨天还、还趁我喝醉了......”
“老公”两个字,像晴天霹雳,在阿海脑中炸开。
那个壮汉,也就是向赏薇的丈夫,愣了一下,随即狞笑着看向阿海。
向赏薇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点开几张照片。
正是昨晚阿海衣衫不整躺在床上的样子,角度刁钻,极尽暧昧。
她哭着对丈夫说:“你看!这就是证据!我本来想为了涛涛忍下来,没想到他今天还敢找上门来!”
阿海如遭雷击,大脑一片空白。
他所有的幻想、所有的借口,在这一刻被向赏薇亲手捏得粉碎。
这时,涛涛也从屋里跑了出来。
他躲在那个壮汉身后,指着阿海大叫:
“爸爸!就是这个坏人!他想抢走妈妈,你快打死他!”
那声“爸爸”和向赏薇那句“老公”,像两把淬毒的尖刀,彻底刺穿了阿海的心。
他终于明白,自己从头到尾,就是一个被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傻子。
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备胎。
一个慷慨的提款机。
向赏薇的丈夫上前一把揪住阿海的衣领,一拳狠狠揍在他脸上。
阿海在肉体的剧痛和精神的彻底崩溃中,毫无还手之力,被按在地上痛殴。
殴打过后,男人掏出那几张照片,在阿海眼前晃了晃。
“小子,这事想了结也行。”
他恶狠狠地威胁道:“拿五十万出来,不然我就把这些照片贴满整个渔村,让你身败名裂!”
阿海浑身是伤,精神恍惚地看着这一家三口。
丈夫的贪婪,向赏薇的恶毒,涛涛的冷漠。
他最终屈辱地拿出手机,转了账。
钱到手后,男人拽着向赏薇,领着涛涛,像得胜的将军一样扬长而去。
向赏薇在被拖走时,回头给了阿海一个轻蔑又得意的眼神。
阿海独自瘫倒在凌乱的院子里,身上是伤,心里是废墟。
他输得一败涂地。
08
空荡荡的院子里,只剩下阿海一个人。
身上的疼痛远不及心里的万分之一。
他终于明白,向赏薇从来没有爱过他。
她只是看中了他的钱,看中了他“渔王”的名头,想找一个冤大头来接盘她和她那个赌鬼丈夫的烂摊子。
为此,她不惜破坏他的家庭,利用他的感情,把他耍得团团转。
他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家庭,而是被抽走了人生的全部意义和尊嚴。
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在巨大的悔恨和孤独中,他开始发疯似的寻找我和小月。
他反复观看小月参加绘画比赛时录制的报名视频。
视频的结尾,小月避开我的镜头,偷偷对着手机说:
“我的梦想,是画出爸爸和大海最美的样子。”
看着视频里女儿清澈的眼睛,他终于扛不住,一个大男人,像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他变卖了自己名下的一艘小艇和所有的渔具,凑了一笔钱,雇了私家侦探。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世界却渐渐安静下来。
我带着小月,来到了外婆的家乡。
那是一个与渔村截然不同的地方,一个宁静、充满艺术气息的内陆陶艺古镇。
这里没有海的喧嚣和险恶,只有泥土的芬芳和窑火的温暖。
我在镇上租下了一个带小院的铺面,开了一家小小的陶艺工作室,教孩子们捏陶土,也进行自己的创作。
小月在这里,放下了画笔。
她迷上了陶艺。
她的小手很巧,总是能把湿润的陶土,捏成各种各…样的海洋生物。
海豚、贝壳、小鱼。
那些曾经带给她创伤的意象,在她的指尖下,以另一种温和的方式重生。
过去的伤痛,似乎正在通过这种古老的艺术形式,被慢慢治愈。
她的话变多了,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还交到了几个新朋友。
我以为,我们的新生活,就会这样平静地继续下去。
直到那天下午。
一辆大卡车停在了我的工作室门口。
车门打开,阿海从驾驶座上跳了下来。
他胡子拉碴,瘦得脱了相,身上那件昂贵的冲锋衣空荡荡的。
工人们从车上搬下一个又一个箱子。
顶级的陶土、昂贵的釉料、还有一台全新的电窑炉。
他带着这些东西,突然出现在了我们面前。
他看着我,又看看躲在我身后的小月,眼神里充满了乞求。
那份来之即晚的深情,显得廉价又可笑。
09
“这些,是给你们的。”
阿海指着那一堆昂贵的设备,声音沙哑。
我平静地看着他。
“谢谢,不需要。”
“我的工作室虽然小,但足够了。”
他急了,上前一步。
“姜心月,我知道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机会?”
我还没开口,躲在我身后的小月却先站了出来。
她直面着这个让她又爱又恨的男人,一字一句,清晰地控诉:
“我画画,是为了画出海的美,可你让我看到了海最丑陋的一面。”
“我的爸爸不会用致命的海鲜来试探我。”
“不会抢走我的梦想送给别人。”
“更不会在台风里丢下我和妈妈,去救别人!”
她的小脸上满是泪水,声音却异常清醒。
“你不是我爸爸。”
说完,她转身跑回了屋里,重重地关上了门。
女儿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根烧红的钢针,刺入阿海的心脏。
他没有再纠缠,也没有离开。
他在古镇最偏僻的角落租下一个破旧的院子,像一个赎罪的影子,每天默默地关注着我们。
他笨拙地学着做饭,但送来的食盒,总被我原封不动地放在门口。
古镇一年一度的“开窑节”快到了。
我的工作室接到了一个重要的社区订单,要为节庆制作一批小小的“祈福陶灯”。
为了赶工,我需要连夜烧制一批陶胚。
我工作室里的那座老式土窑,虽然很有风味,但一直不太稳定。
深夜,我独自看守着窑火,小月在里屋睡着了。
连日的劳累让我有些疲惫,不知不觉打了个盹。
就在这时,一声闷响传来!
老土窑因为内部温度不均和结构老化,发生了小规模的坍塌爆炸。
高温的炭火和破碎的砖石瞬间将唯一的出口堵死。
火星引燃了堆放在旁边的木柴和草席,工作室瞬间变成一片火海。
浓烟将我呛醒,我挣扎着想站起来,才发现腿被倒塌的置物架压住了。
“妈妈!”里屋的小月被惊醒,吓得只会哭喊。
火势正在向里屋蔓延。
就在我绝望的时候,院门被一脚踹开。
是阿海。
他像一头疯了的野兽冲了进来,不顾周围居民“危险,等消防队”的呼喊。
他从窗户看到我被困,看到里屋哭喊的小月。
危急时刻,他用那双曾拖起千斤漁网的臂膀,硬生生扛起了一根正在燃烧的房梁,为我清出了一条生路。
“快!带小月出去!”他嘶吼着,脸被火光烤得通红。
我拖着受伤的腿,把小月从里屋抱了出来。
刚冲出火场,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巨响。
那根被阿海扛起的房梁,因为主结构断裂而彻底砸下。
滚烫的横梁和碎裂的窑砖,重重地压在了他的右臂上。
他为了保护头和躯干,下意识地用右臂格挡。
我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最终,他被消防员从废墟里救了出来。
在医院,医生告诉我,他的右臂因为严重的碾压伤、复合性骨折以及深度烧伤,导致神经和肌肉组织出现不可逆的坏死。
这只手,再也无法恢复精细动作和力量了。
别说出海捕鱼,就连握紧拳头,都将成为奢望。
在病床前,小…月看着被纱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阿海。
她没有哭,也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她把我之前一直放在门口的那个、她捏的歪歪扭扭的小船陶胚,放在了他的枕边。
她低声说:“等你好了,我教你怎么给它上釉。”
这,是她能给出的,最有分量的原谅。
我看着他,态度更加清晰。
“谢谢你救了我们,后续的康复费用,我会全部承担。”
“但是,阿海,我已经找到了自己的‘窑’,要烧制属于我自己的人生了。”
“我会支持你们父女以新的方式相处,但我,再也不会是你的妻子。”
我们的婚姻,如同那座坍塌的土窑,已成废墟,无法重建。
10
阿海出院后,就住在了古镇那个破旧的院子里。
他失去了引以为傲的捕鱼能力,成了一个无用的人。
这是对他最大的惩罚。
他不再纠缠,只是偶尔会出现在我们工作室的街对面,远远地看一眼。
小月有时会隔着窗户对他挥挥手。
她把那只烧制好的小陶船送给了他,算是父女之间一种微妙的和解。
但对我而言,一切都结束了。
直到那天,一个西装革履的律师找到了我。
“姜心月女士,您好,我姓张,是阿海先生的委托律师。”
我以为他是来谈后续赔偿费用的。
“张律师,关于阿海先生的康复费,我会按时支付的。”
张律师却摇了摇头,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
“姜心月女士,我今天来,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这份文件。”
他将文件推到我面前。
是一份财产证明。
“这是阿海先生名下的旗舰级渔船‘乘风号’的所有权证明,也就是‘船契’。您看一下,所有人的名字。”
我低头看去,“所有人”那一栏里,赫然写着我的名字。
姜心月。
我愣住了。
张律师解释道:“这艘船,是你们结婚那年,阿海贷款买下的。当时,他就将船的所有权,完全登记在了您的名下。”
“他说,男人出海,生死难料。万一他回不来,这艘船,就是你和小月的保障。”
“这算是他送给您的,一份您从未知道的结婚礼物。”
我的脑子一片混乱。
“那......那他之前要的船契是?”
“是他那艘已经报废的老船的,根本不值钱。他当初被那个姓向的女人蛊惑,想做财产转移,但他没动属于你的‘乘风号’。他名下最重要的财产,其实一直在您这里。”
所以,他抛弃我们母女的那艘船,只是一艘即将报废的破船。
他为了向赏薇母子,赌上的,只是他不值钱的旧东西。
而他生命中最珍贵的“乘风号”,从一开始,就牢牢地掌握在我手里。
他抛弃了“乘风号”真正的主人。
这是何等的讽刺。
律师走后,我一个人在工作室里坐了很久。
这份迟到的“深情”,没有让我感动。
我站起身,拿起电话,打给了另一位律师。
“你好,我想委托你,出售一艘渔船。”
几天后,在港口。
“乘风号”被一个新的买家以一个不错的价格买走。
我签下最后的文件,拿到了一笔足以让我和小月后半生衣食无忧的钱。
远处,码头的长椅上,坐着一个落寞的身影。
是阿海。
他用那只完好的左手,摩挲着小月送给他的那只小陶船。
他看着自己曾经的骄傲,他用半生心血换来的“乘风号”,被挂上了别人的旗帜,缓缓驶离港口。
我知道,他失去的不仅是他的船。
他失去了他的事业,他的尊严,他作为渔夫的整个世界。
阳光很好,照在古镇的青石板路上,暖洋洋的。
小月拉着我的手,仰头问我。
“妈妈,我们下午去捏什么?”
我低头,看着她明亮的眼睛。
“你想捏什么,我们就捏什么。”
是啊。
从今以后,我的人生,我做主。
再也没有人可以替我决定,我的航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