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吞噬了最后的晚霞，街头的霓虹灯刺眼却冰冷，照不进孙晨心中半分暖意。
他没有再回医院，那里有他最牵挂的人，也有让他窒息的绝望。
此刻，他需要一把刀。
一把能替他这个“疯子”发声，能捅破眼前这张黑网的刀。
穿过几条灯光昏暗的小巷，一股混杂着烟味、泡面味和劣质空气清新剂的味道扑面而来。
“飞驰网吧”四个褪色的大字下，是一个通往地下的狭窄入口。
这种藏在城市褶皱里，不需要身份证登记的黑网吧，正是他现在唯一能去的地方。
他压低了帽檐，走下潮湿的台阶，在前台扔下几张皱巴巴的钞票，找了一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
电脑开机，老旧的风扇发出嗡嗡的哀鸣，屏幕上沾着不知是谁留下的油渍。
孙晨没有丝毫嫌弃，他的心神，已经完全沉浸在了那片属于上一世的，血色记忆的海洋里。
他注册了一个全新的、无法被追踪的临时邮箱。
他没有立刻开始写邮件，而是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他的大脑像一台超负荷运转的计算机，疯狂筛选着关于赵立雄那个小舅子——张德海的所有信息。
不能把所有黑料一次性都抛出去。
那不叫爆料，那叫同归于尽。
一个籍籍无名的实习记者，如果拿到足以把副市长亲属送上断头台的完整证据链，她第一反应绝不是兴奋，而是恐惧！
她不敢接，也接不住。
必须像一个高明的猎手，先抛出一点血腥的、足以勾起猎犬兴趣，却又不至于让它害怕的诱饵。
孙晨的指尖，在油腻的键盘上轻轻敲击着，脑海中，一个个线索被他重新串联、组合。
张德海名下的“德海投资公司”，其核心业务根本不是投资，而是高利贷！
上一世，这件事是在张德海逼死人命后才被彻底捅出来。
但现在，这家公司还在披着合法的外衣，疯狂敛财。
它的账目，绝对经不起查！
还有他开的那几家高档娱乐会所，名为会所，实为销金窟，更是洗钱的绝佳场所！偷税漏税，只是最不起眼的一项罪名！
这些，都是可以从工商、税务等公开渠道找到蛛丝马迹，并且能让一个敏锐的记者顺藤摸瓜的线索！
足够了！
这些线索，足以让陈珂这样一腔热血、渴望一鸣惊人的年轻记者，嗅到一丝足以改变她职业生涯的气味。
他睁开眼，那双赤红的眸子里，闪烁着与年龄不符的冰冷与老练。
他开始敲击键盘。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发出一阵阵清脆的响声，像是在谱写一曲复仇的序曲。
邮件的正文，他写得极其克制而悲愤。
他将自己被诬告的整个过程，从最初的匿名举报信，到李建民的“家访”，再到新闻发布会上赵立雄的“盖棺定论”，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地罗列出来。
他附上了自己手机里偷偷录下的、李建民威逼利诱的原始音频，以及那份被恶意剪辑的视频的对比分析。
他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无意中撞破了秘密，结果惨遭强权联手打压、被逼到家破人亡绝境的受害者。
他没有提“蛀石计划”，那太过惊世骇俗。
他要做的，是把水搅浑！
写完这一切，他将那些关于张德海公司的财务疑点、偷税漏税的线索，作为另一份文档，打包成了附件。
最后，他深吸一口气，在邮件的标题栏，敲下了那句经过深思熟虑，足以让任何一个新闻从业者心跳加速的话。
“一个功勋后代的血泪控诉：我之所以被诬告，只因撞破了副市长亲属的惊天秘密！”
他刻意没有在邮件里说自己撞破了什么秘密，只是用这个标题，将两件看似毫不相干的事情，用一根充满想象空间的线，死死地捆绑在了一起！
他要让陈珂自己去联想！
让她自己去推断！
让她认为，“诬告事件”本身，就是一场为了掩盖更大腐败罪行的、精心策划的阴谋！
这样一来，调查孙晨被诬告的真相，就不再是一件单纯的社会新闻，而是变成了一场揭露高官腐败的战斗！
其新闻价值，其轰动效应，其对一个记者的诱惑力，将呈几何倍数暴增！
这是阳谋！
一份关于“正义”的投名状，绑着一份关于“利益”的敲门砖！
孙晨看着屏幕上那行刺眼的标题，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他知道，这封邮件对于一个初出茅庐、渴望证明自己的记者来说，意味着什么。
那是一条通往名声与荣耀的捷径，也是一条布满荆棘与危险的道路。
就看她，陈珂，有没有这个胆子，接下这把刀了！
“咔。”
他按下了发送键。
孙晨不知道陈珂的个人邮箱是什么，但是陈珂的访谈里提到过，这个时间段，她还处于底层，每天就是处理端茶递水处理公共邮箱等杂物。
所以这个时候发送的邮件，只有陈珂才会看到。
邮件发送成功的提示，在屏幕上一闪而过。
孙晨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抽干了全身所有的力气。
他靠在椅背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做完了。
能做的，他都做了。
他关掉电脑，格式化了所有记录，然后将剩下的钱都扔在了前台，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那家网吧。
重新回到地面，城市的夜风吹在他脸上，带着一丝凉意。
他不知道，这颗他投出去的石子，究竟会激起多大的浪花。
但他清楚，刀已经递出去了。
现在，就看那个叫陈珂的记者，会不会握住刀柄，替他斩开江城这片漆黑的夜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