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此刻全身上下的血液都无法正常循环，舒冉只觉得指尖处传来痛而麻的感觉，仿佛有一根隐形的细针刺向她的指尖。
张亦岚心思敏锐，手在桌底轻捏了捏舒冉的手又放开，轻声问：“怎么了？怎么脸色不太好看？”
舒冉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嗓音涩而哑，“可能是冷气有点低。”
说完又不受大脑控制般看向主座的方向，谢柏延正在听盛沭说话，漆黑的眉眼舒展，只是下一秒，冷眸不经意扫过某个方向。
与舒冉四目相对。
舒冉仓皇地瞥开视线，低下头。
就仅是这猝然的一眼，就足以让她努力了很久才建起的那道心理防线顷刻便溃败崩塌。
席间，舒冉始终垂着眼，再没勇气朝特定的方向多看一眼。
可能是方才张亦岚同侍应生交代了一声，这会儿有侍应生拿着一件绸缎披肩进入，递给舒冉。
舒冉道谢接过，然后打开披肩披上。
“舒小姐。”
舒冉抬眸。
和她讲话的就是方才那个让她别给张亦岚丢脸的男人。
张亦岚轻声提醒，“叫他黄经理就可以。”
舒冉开口，“黄经理。”
这个被称为黄经理男人是甲方公司总经理，看上去三十出头的年纪，五官尚还过得去，但一开口却尽显油腻。
“舒小姐到底还是年轻，不够懂事啊，前面的这个杯子怎么到现在还空着？”
侍应生往前走一步，刚想拿起装着红酒的醒酒器就听到那个黄经理说了声“慢着。”
黄经理让侍应生取了一个新的白酒杯，然后往里注入白酒，又将酒杯往餐桌转盘上一搁，手指轻转，那杯白酒便准确无误地转到了舒冉身前。
黄经理笑着说：“难得我们谢总今日亲自莅临，这第一杯酒，舒小姐应当敬我们谢总。”
张亦岚刚想出声，盛沐给她递了一个眼神。
有一种经久陈年的辛烈味道刺激着舒冉的鼻腔，明明一滴酒还未沾，可她仿佛已经醉了，否则重重的心跳声怎么会响在耳边？
如今谢柏延是她的甲方大佬、衣食父母，这杯酒合该得敬。
舒冉站起身，端起身前的酒杯，“谢总，我敬你。”
她的视线落在下方，没去看谢柏延的脸，以至于她没看到谢柏延眼里的那道冷锐凌厉。
许是包厢里的冷气真的开得过低，如若不然，气氛又怎会倏然降至冰点。
谢柏延没任何动作，也没出声，只是眼底的冷冽更甚。
在座的谁也没再出声。
谢柏延性格虽有桀骜，但平日里那份桀骜也很好地被包裹于绅士之下，甚少像此刻给人一种如剑出鞘般的锐利之感。
舒冉身上那件披肩滑落，橙黄明亮的顶灯照亮她瓷白的肌肤，也照亮她微红的眼尾。
谢柏延烦躁地蹙了蹙眉。
舒冉握着白酒杯的指尖泛白，她抬头看向谢柏延，一双潋滟的双眸跌进黑不见底的深渊。
谢柏延就那么淡然、冷漠、毫无感情地看着她，仿佛在他眼里，舒冉就跟餐桌中央的假景摆件无差。
“谢总，我敬你。”舒冉再次开口，或许是被冷气吹过的缘故，她的嗓音比方才哑了一些。
谢柏延始终坐着，丝毫没有要端起身前酒杯的意思，身上那件剪裁得体用料考究的黑色衬衫最上面那颗扣子不知何时被解开，衬得他矜贵之余又增添了几分慵懒落拓。
盛沭刚满四十，宏番能在语言翻译这个领域做到行业翘楚，全靠他自己年轻时白手起家，一手打拼出来的。
所以对于那些自己没什么本事，只是命好能有家业继承的富二代，盛沭虽然面上不显，但心里却是嗤之以鼻。
可此刻坐在他身边被他奉为座上宾的年轻人，是他打心底里欣赏的后生。
谢家历代从商，在金城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可谢柏延身上完全没有豪门少爷身上的轻狂纨绔，待人处事谦逊有度。
盛沭挑了挑眉，这会儿才仔细抬眸去打量眼前这个能让谢家少爷一反常态的女人。
到底是自己的下属员工，这么被晾着，也等同于打自己的脸，盛沭轻笑一声，不动声色地化解这尴尬气氛，“看来谢总今日是不便饮酒，我让人沏一壶太平猴魁如何？”
谢柏延没答，偏过头看向黄经理，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可莫名有一种令人脊背发麻的压迫感，“我们博勤从什么时候起跟人谈合作，是要逼着乙方公司女性职员喝酒的？”
谢柏延勾了勾唇角，可笑意丝毫未达眼底，“还是说这是黄经理一贯的个人作风？”
椅子与地面发出刺耳的刮擦声，黄经理骤然起身，面上是难掩的慌乱，“谢总误会了，您真误会我了，今日我是瞧着您亲自出席这场饭局，这才说让舒小姐敬您一杯酒。”
谢柏延眼睫自然地垂落着，干净修长的指尖在高脚杯杯口随意摩挲着，既没去看黄经理，也没说话。
盛沭自然地向后靠去，看戏般地抬了抬唇。
黄经理吞咽了一下，继而拿起一壶白酒分装器，一连往自己的白酒杯里倒了三次才坐下，不知道是喝得太急还是被谢柏延的凌厉气场吓到，他那件熨烫平整的白衬衫因为出了汗而显得软遢无型。
就在黄经理喝酒请罪之时，舒冉就被张亦岚拉着坐下。
后半场饭局舒冉再没被点名要求喝酒，她只是安静地低着头，偶尔给自己夹一箸菜，尽量以最低的存在感在这一隅空间里待着。
结束后一行人各自离开酒店，张亦岚让舒冉打车回家，车费明天去公司报销，又说让她到家后报平安，舒冉说好。
一辆劳斯莱斯在酒店门口停下，司机下车打开一边后座的车门，张亦岚和舒冉道了再见便坐了进去。
舒冉收回目光，没往那辆劳斯莱斯车厢里多探究一眼，低头解锁手机屏幕，打开叫车软件。
盛沭双腿交叠，转过脸看向张晓岚，“这小姑娘是新来的？”
张亦岚看向车窗外，“嗯。”
“平日里饭局也甚少见你带下属，今日怎么想到带一个新人出席？”
张亦岚始终用后脑勺对着盛沭，她让司机关了空调，然后降下车窗，暴雨过后的夏日晚风清凉舒爽，须臾，她开口，“没什么，就觉得她和我年轻时候挺像的。”
盛沭看着她的背影，不再说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