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大胆的念头在我心里萌生:复原《斩判官》,作为我们剧团打响名头的翻身仗!
我瞒着爷爷,偷偷把本子誊抄下来。本子残缺得厉害,唱词模糊,影人图谱也烂了大半。我找来团里仅剩的两位老艺人——负责唱念的崔老嗓和雕刻皮影的瞎老耿,一起研究。
崔老嗓看了本子,直嘬牙花子:“小山,这戏……戾气太重了!你看这判官,不是寻常戏里的阴司官,更像是个修炼邪法、祸害一方的妖孽,最后被天师斩杀。这唱腔……调门太高,太伤嗓子,也伤和气。”
瞎老耿摸索着那残破的图谱,一双瞎眼仿佛也能看见似的,喃喃道:“这判官的雕工……邪门,眼神是活的,不能随便刻……”
我给他们打气,画大饼:“崔叔,耿叔!这才是咱们皮影戏的精髓!不是温吞水,是烈酒!现在人就爱看刺激的!咱们排出来,肯定轰动!”
好说歹说,又许以重利(虽然剧团没啥钱),总算说动了他们。我们关起门来,偷偷地复原、排练。我负责整理剧本,崔老嗓琢磨唱腔,瞎老耿则凭着惊人的手感,重新雕刻《斩判官》的全套影人,尤其是那个核心的——判官影人。
排练的过程就不太顺。每次排到判官被天师用桃木剑斩首那一折,不是油灯无故摇曳欲灭,就是拉胡琴的突然断弦。瞎老耿雕那判官影人时,更是失手好几次,刻刀划破手指是常事。他说,摸着那判官的轮廓,心里就发毛,那皮子也格外硬,像是……不愿意被刻成这副模样。
我心里也犯嘀咕,但开弓没有回头箭,硬着头皮也得干下去。消息不知怎么传了出去,说我们要演禁戏《斩判官》,县里老辈人都跑来劝,说我娃找死,要惹大祸。我爹知道我偷了爷爷的本子,气得差点跟我动手,把我赶出家门。我索性住到了剧团里。
演出日子定在了农历七月十五,中元节。地点就在剧团的老戏台。我特意选了这个日子,要的就是这个氛围。
爷爷在我演出前一天晚上找到我,他没骂我,只是看着我,长长叹了口气,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娃,有些戏,是演给‘人’看的。有些戏……是演给‘不是人’的东西看的。你好自为之吧。”
那天晚上,天色阴沉,没有月亮。老戏台前却黑压压坐满了人,都是听说禁戏复演来看热闹的,有县城的,也有周边村子的。台下议论纷纷,气氛热烈又带着一丝不安。
后台,崔老嗓在开嗓,声音有点发紧。瞎老耿把最后一道工序——给判官影人“点睛”(用朱砂点眼睛)的活交给了我,他说他手抖,点不了。我接过那判官影人,驴皮鞣制得极薄,透光性好,雕刻得也确实狰狞,豹头环眼,虬髯怒张,尤其那一双空洞的眼窝,等着朱砂点睛。
不知怎的,拿着这影人,我手心有点冒汗。我定了定神,用细笔蘸了朱砂,小心翼翼地点了上去。
两点朱红落下。
刹那间,我仿佛看到那判官影人的眼睛……眨了一下?
我吓了一跳,定睛再看,又还是那个死物。肯定是灯光晃的,自己吓自己。我把它挂好,深吸一口气,撩开了上台的帘幕。
锣鼓家伙点儿敲响,油灯点亮,雪白的幕布后面,皮影戏,《斩判官》,开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