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灭的余波仍在破碎的大地上弥漫，空间裂缝如同无法愈合的伤疤，呲呲地吞吐着混乱的能量流。王林靠坐在焦黑巨石之后，气息微弱，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沉凝。
祖神法则如同跗骨之蛆，在他经脉肺腑间肆虐，每一次灵力运转都带来刮骨剜心般的剧痛。他脸色苍白如金纸，汗珠混着血水从下颌滴落，砸在焦土上，嗤嗤作响。
但他眼神依旧冰冷，不见半分动摇。百年蛰伏，早已将他的意志锤炼得比仙铁更坚。他运转着自行推演出的残缺古法，小心翼翼引导着体内那微弱却顽强的玄黄祖炎，一丝丝焚烧、净化着侵入的异种法则。
过程缓慢而痛苦，如同凡人手持钝刀刮去腐肉。时间在这一片死寂的绝域中仿佛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勉强将最致命的一道祖神法则逼出指尖，化作一缕青烟消散时，他几乎是虚脱般地松了口气，背脊彻底被冷汗打湿。
就在他心神稍稍松懈的刹那——
“值得吗？”
一道苍老、枯寂、仿佛跨越了无尽岁月、带着浓浓疲惫与腐朽气息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意识最深处响起。
王林浑身骤然绷紧！眼中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厉芒，几乎想也不想，残存的灵力混合着一丝祖炎就要向着四周无差别爆发！
能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侵入他心神，此物之可怕，远超想象！
“不必紧张……咳……老夫若真有恶意，在你方才疗伤最紧要关头，便可轻易碎你道基。”那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咳嗽声，越发显得虚弱，“况且……老夫与你一样，皆是……苟延残喘，见不得光的孤魂野鬼罢了。”
王林动作顿住，周身凌厉的气息缓缓收敛，但眼底的警惕却攀升到了极致。他神识如同最精密的罗网，细细扫过周围每一寸空间，甚至连虚空的细微波动都不放过。
一无所获。
那声音并非来自外界，而是直接源于……这片大地？源于那弥漫不散的毁灭气息本身？
他目光猛地转向远处那片被祖神一掌抹平的深渊边缘——那块半融化、渗出血泪的焦黑石碑残骸！
是它！
“你……是什么东西？”王林的声音沙哑干涩，如同金石摩擦。
“东西？”那苍老的声音似乎笑了笑，充满了自嘲，“或许吧……对于那九位而言，老夫确实连东西都算不上，只是一块……顽固的、早就该被彻底磨灭的……碑灵。”
碑灵？
王林心神微震。长生界诡异，生出碑灵并不出奇，但能在那等毁灭下残存，并能沟通他心神的，绝非凡物。
“你方才问，值得吗？”王林压下思绪，冷冷回应，“王某行事，只问本心，不问值否。”
“本心……”碑灵喃喃，沉默了片刻，那腐朽的气息似乎波动了一下，“你的本心，是要撼动那九座亘古神山？凭你一人，凭你体内那一缕……初生的祖火？”
“路在脚下，走下去，才知道能走多远。”王林语气平淡，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走下去？”碑灵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怆与激动，“走下去的结果，老夫看得太多太多！在你之前，并非没有惊才绝艳之辈，并非没有窥破阴谋的觉醒者！他们或奋起反抗，或试图隐忍蛰伏，或想寻出一条遁离此界的生路！”
“然后呢？”碑灵的声音化作无尽的凄凉，“他们死了！都死了！最好的结局，是形神俱灭，痛快消亡！更多的，是被抽魂炼魄，道果被吞噬，一身修为成为滋养仇敌的资粮，甚至连其存在的痕迹，都被从时光长河中抹去！”
“他们的血，染红了这片所谓的‘新墟’！他们的骸骨，铺就成了那九座神山脚下的基石！他们的不甘与绝望，至今仍在这片天地间哀嚎，你却听不见吗？！”
苍老的声音如同泣血，带着积压了万古的怨愤与绝望，冲击着王林的心神。
王林沉默着，脸上依旧看不出表情，只是眼底的玄黄之色，缓缓流转，愈发深邃。
他听不见那些哀嚎吗？
不，他听得见。
百年间，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凝神，他都能感受到这片天地间弥漫的那种无形无质、却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怨念与悲怆。那是无数飞升者最后的不甘，是他们道途断绝时的诅咒。
这或许，也是他能引动那一丝祖炎的原因之一。
“你看似冷静隐忍，实则骨子里比他们都疯！”碑灵喘息着，似乎那激动的情绪消耗了它巨大的力量，“你竟敢主动以祖火灼伤祂！你可知你已被标记！从此往后，你在这长生界，将寸步难行！无处不在的法则排斥，‘接引使’永无止境的追杀，甚至……其他飞升者为了邀功对你的围捕！你举世皆敌！”
“那又如何？”王林忽然开口，打断了碑灵的悲愤诉说，“莫非束手就擒，献上道果，祈求一个成为鼎炉的痛快？”
碑灵噎住了。
死一般的寂静弥漫开来，只有空间裂缝滋滋的声响。
良久，碑灵的声音再次响起，疲惫到了极点，却多了一丝异样的情绪：“你……果然不一样。”
“你的灵魂深处……有一种连老夫都无法看透的……执拗与疯狂。或许……或许你……”
它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越发虚弱：“老夫……时日无多……残留的这点灵性，很快便要彻底消散于这绝望的天地间……”
“小子……你想知道这条几乎必死的路，该如何走下去吗？你想知道……那缕祖火的真正来历吗？你想知道……在久远到被遗忘的纪元之前，是否真有……另一条路吗？”
王林的心脏，在这一刻，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了一下。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两道实质的冷电，射向那块石碑残骸。
“条件？”他吐出两个字，没有任何拖泥带水。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尤其是对于这种古老的存在。
“聪明……”碑灵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老夫……要你一滴本命魂血，以祖火煅烧，发下血魂大誓！”
“若有朝一日，你真能焚尽九座神山，踏碎那九口吞噬万灵的黑鼎……需在此地，重立墟碑，碑上需刻……所有被吞噬道果者的真名……让他们的痕迹，不至于……彻底湮灭于虚无……”
“让这长生界……让这万界……记得……他们曾存在过，曾抗争过……”
声音越来越低，几不可闻，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悲凉。
王林沉默地听着。
刻下所有真名？那将是一个何等浩瀚而绝望的工程？那碑文，又将何其沉重？
但他没有犹豫太久。
他逼出体内一滴凝聚了神魂本源的精血，血液呈现淡淡的玄黄色，蕴含着磅礴的生机与一丝祖炎的气息。
指尖微动，那缕微弱的祖炎缭绕而上，煅烧着魂血。
他开口，声音低沉而肃穆，每一个字都如同烙印，敲打在虚空与命运之上：
“我王林，以魂血为引，以祖火为证，立此血魂大誓：若他日真有踏碎九鼎之时，必于此地重立墟碑，铭刻万灵真名，昭告其志！”
“如违此誓，道心反噬，祖火焚魂，永世不得超生！”
魂血在祖炎煅烧下，化作一个繁复而古老的血色符文，嗖的一声没入那块焦黑的石碑残骸之中。
残骸轻轻一震，表面那暗红色的血泪仿佛活了过来，缓缓流淌，散发出微弱却温暖的光芒。
“好……好……好……”
碑灵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欣慰与释然，越来越淡，最终彻底消散。
与此同时，一股庞大到无法形容的、混乱而古老的信息流，顺着那血誓的链接，轰然涌入王林的识海！
那是墟碑残存的记忆碎片！
是无数抗争者失败的经验与感悟！
是关于祖炎起源的零星记载！
是久远时代，一条被称为“以身种道，逆伐先天”的模糊路径！
还有……一幅残缺的、标注着无数危险符号的、通往长生界一处绝对禁忌之地的——古老星路图！
信息流的冲击让王林闷哼一声，七窍再次溢血，但他却死死守住清明，疯狂吸收消化着这一切。
许久，他缓缓睁开眼，眸中精光爆射，旋即又深深内敛。
他走到那块不再渗血、反而散发微光的石碑残骸前，伸出手，轻轻触摸着那焦黑粗糙的表面。
触手冰凉，却又似乎能感受到一丝残存的温热，以及那万古不灭的沉重执念。
他收回手，对着石碑残骸，深深一揖。
并非感谢，更像是一种承诺的确认。
转身，他没有任何留恋，化作一道黯淡的流光，向着那片破碎山脉的更深处遁去。
方向，正是那副星路图所指引的——绝对禁忌之地。
他的脚步依旧踉跄，伤势依旧沉重。
但他的背影，却比之前，更多了一种沉淀了万古血火的……决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