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梨溪初遇
暮春的梨溪镇,像是被上天泼洒了满世界的碎雪。
沈清辞蹲在溪畔浣纱时,鬓边的素色发带总被风卷着,掠过水面泛起的细碎涟漪。溪对岸的梨园正处在盛期,千树万树的梨花簇拥着,连空气里都漂浮着甜润的香息,花瓣随风簌簌飘落,有的粘在她青布衫的肩头,有的顺着水流,打着旋儿漂向远方。
“清辞姑娘,今日的梨绣帕可绣好了?张掌柜那边催得紧呢。” 邻村的阿嫂挎着竹篮路过,隔着溪水朝她喊。
沈清辞抬起头,露出一张素净得近乎透明的脸。她的眉眼生得极美,是江南女子特有的温婉秀致,只是那双本该含着笑意的杏眼,却总蒙着一层淡淡的疏离。“快了,明日一早就送去。” 她轻声应着,声音像浸了溪水的梨花瓣,柔软却带着凉意。
阿嫂笑着应了声,转身走远了。沈清辞低下头,指尖浸入微凉的溪水中,望着水面倒映出的自己 —— 荆钗布裙,素面朝天,谁能想到,三年前的她还是长安城里最耀眼的太傅嫡女,出入皆有车马相随,衣上绣的是金线缠枝莲,而非如今这沾满皂角沫的粗布。
三年前那场滔天巨变,像一场猝不及防的暴雨,将她的人生冲刷得面目全非。父亲被冠以 “通敌叛国” 的罪名,满门抄斩,唯有她被忠心老仆拼死救出,一路辗转,才躲到这远离长安的梨溪镇,靠着一手精湛的绣活谋生。她绣得最好的便是梨花,那雪白的花瓣、娇嫩的花萼,在她笔下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要从绢帕上飘落。镇上的人都夸她手巧,却没人知道,她绣的从来不是花,是长安故宅里那株与她一同长大的老梨树,是父亲曾手把手教她识花的温暖时光。
浣完最后一匹纱,沈清辞将湿衣拧干,放进竹篮里。刚要起身,忽然听见身后的草丛里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像是有重物坠落。她心头一紧,梨溪镇民风淳朴,极少有这样的异动。犹豫片刻,她还是握着洗衣用的木槌,小心翼翼地绕了过去。
拨开及膝的野草,眼前的景象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一名男子蜷缩在草丛中,玄色锦袍被鲜血染透,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狰狞地绽在肩背,暗红色的血正顺着衣料往下淌,在草地上积成一小滩。他面朝下趴着,乌黑的长发散乱地遮住了脸庞,只露出一截线条紧绷的下颌。即使昏迷不醒,他周身仍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凛冽气息,绝非寻常百姓。
沈清辞的心跳瞬间加速,下意识地想要后退。长安的阴影仍笼罩着她,她怕与人深交,更怕惹上是非。可看着男子胸口微弱起伏的弧度,听着他压抑的痛苦呻吟,她又想起了当年父亲倒在血泊中的模样,那点刚升起的退意,终究被恻隐之心压了下去。
她蹲下身,试探着轻唤:“公子?公子您醒醒?”
男子毫无回应,只有急促的呼吸声证明他还活着。沈清辞咬了咬唇,伸手想去探他的鼻息,指尖刚触到他温热的皮肤,手腕突然被一只冰凉的手攥住。那力道大得惊人,仿佛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谁?” 男子的声音沙哑破碎,带着浓重的警惕,他艰难地抬起头,露出一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那双眼眸此刻因失血而有些涣散,却依旧锐利得像刀,直直地刺进沈清辞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