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门板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衫,直刺入林晚的骨髓。门外,孩子们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每一步都像踩在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留下更深的、汩汩流血的印记。小雨一步三回头的泪眼,阳阳沉默隐忍的背影,陆枭那带着一丝急切逃离的、毫无留恋的转身……这些画面在她脑海中反复切割、放大,最终定格在陆枭最终选择白薇薇这个冰冷的事实上。

“我错了……我错了……”无声的哭喊在空寂的客厅里回荡,只有她自己能听见那灵魂深处的哀鸣。泪水早已决堤,浸湿了衣襟,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绝望。她蜷缩在门后,像一只被遗弃在暴风雨中的雏鸟,瑟瑟发抖,感受着前所未有的孤独和冰冷。这不是她第一次经历痛苦,但这一次的痛苦,带着亲手铸就的悔恨,带着对未知的极致恐惧,带着一种将她彻底掏空的虚无感。

时间失去了意义。窗外的天色从灰蒙转为昏暗,最后沉入浓稠的墨黑。她没有开灯,任由黑暗吞噬自己,仿佛这样就能隐藏起那份巨大的失败感和耻辱感——她竟然,亲手将视若生命的珍宝,送进了她最不信任、最憎恶的人手中。

手机就放在不远处的茶几上,像一块沉默的黑色墓碑。她无数次想抓起它,拨通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陆枭的旧号码,她不知道他换了没有),质问,怒吼,或者卑微地乞求他把孩子送回来。但每一次冲动都被更深的恐惧压了下去。她怕听到白薇薇的声音,怕听到陆枭冷漠的拒绝,更怕……听到孩子们压抑的哭声。

“他们现在在做什么?白薇薇会给他们饭吃吗?小雨的药按时吃了吗?阳阳会不会害怕?陆枭……他会保护他们吗?还是像过去一样,把怨气撒在他们身上?”无数个问题像毒蛇般缠绕着她,啃噬着她的神经。她想起小雨手腕上那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疤痕,想起阳阳在陆枭醉酒咆哮时捂住耳朵的惊恐眼神……这些记忆此刻变得无比清晰,像淬了毒的针,反复扎进她的心脏。

“不行……不能这样下去……”黑暗中,一个微弱但异常清晰的声音在她心底响起。是母性的本能,是保护幼崽的原始冲动,压倒了绝望和自我厌弃。“我必须知道孩子们好不好!我必须……必须想办法!”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烧尽了所有的迟疑。她猛地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冲到茶几边,抓起手机。屏幕的光刺得她眼睛生疼,她颤抖着手指,翻出那个被她刻意遗忘在通讯录深处的名字——陆枭。

深吸一口气,仿佛要耗尽胸腔里所有的氧气,她按下了拨号键。

“嘟……嘟……嘟……”

漫长的等待音,每一声都敲打在她紧绷的神经上。她的心跳快得像是要冲破胸膛。

突然,电话被接通了!

林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然而,电话那头传来的,却是一个她此刻最不想听到的、带着一丝慵懒和刻意甜腻的女声:“喂?”

是白薇薇!

林晚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握着手机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甚至能想象出白薇薇此刻脸上那副胜利者般得意的笑容。

“林晚?”白薇薇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随即又转为一种居高临下的“关切”,“这么晚了,找陆枭有事吗?他刚哄完孩子睡觉,累坏了,已经休息了。”

“哄孩子睡觉”几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林晚的心脏。她的孩子……在她缺席的夜晚,被另一个女人轻描淡写地描述着“哄睡”的过程。

“我……我想听听孩子们的声音。”林晚强迫自己开口,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哦?”白薇薇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讥讽,“孩子们都睡熟了,现在吵醒他们不太好吧?而且,林晚,不是你自己同意让陆枭接走孩子的吗?这才第一天晚上,你就这么不放心?是不放心陆枭,还是不放心我呀?”

林晚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她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我只是想确认他们平安。”

“平安得很。”白薇薇的语气陡然转冷,“陆枭是他们的爸爸,我也是真心把他们当自己孩子看待的。你就不用操心了。以后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就别打过来了,免得影响孩子休息,也……影响我和陆枭的生活。”

“影响你们的生活?”林晚几乎要冷笑出声,但巨大的担忧让她忍住了,“白薇薇,我只想知道我的孩子好不好!你把电话给陆枭!我要跟他说话!”

“我说了,他睡了。”白薇薇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林晚,认清现实吧。孩子现在跟着他们的爸爸,和我这个‘新妈妈’,我们会给他们一个完整的家。你既然选择了放手,就放得彻底一点。这样对大家都好,尤其是对孩子。你总不希望他们夹在中间为难吧?”

“新妈妈”三个字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得林晚灵魂都在颤抖。完整的家?她的孩子,需要一个靠谎言和冷漠维持的“完整”吗?

“你让陆枭接电话!否则我现在就过去!”林晚的声音因为愤怒和恐惧而拔高,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疯狂。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白薇薇更加冰冷,甚至带着一丝威胁的声音:“林晚,我劝你冷静点。你现在的行为,已经构成了骚扰。如果你非要闹,我不介意报警,或者……让陆枭跟你好好‘谈谈’他母亲的事情。你觉得,老太太会希望看到你像个疯子一样纠缠不休吗?”

提到陆母,林晚的心猛地一沉。白薇薇精准地捏住了她的软肋。她知道林晚在乎老太太的感受,更知道林晚不想让老人再为这些事操心。

“你……”林晚气得浑身发抖,却一时语塞。

“好了,就这样吧。”白薇薇的语气又恢复了那种假惺惺的温和,“孩子们真的很好,你放心。早点休息吧,晚安。”说完,不等林晚再有任何反应,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了。

“嘟……嘟……嘟……”

忙音响起,像是对林晚最无情的嘲讽。

她握着早已断线的手机,僵立在原地,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黑暗再次将她吞噬,比之前更加浓重,更加绝望。白薇薇的话像魔咒一样在她耳边回响:“完整的家”、“新妈妈”、“放手”、“骚扰”、“报警”、“老太太”……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她早已破碎的心。

她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她不仅没能听到孩子的声音,还被白薇薇狠狠地羞辱了一番,甚至被威胁。而陆枭……他甚至没有勇气接她的电话!他默许了白薇薇的嚣张跋扈,默许了她对自己这个亲生母亲的隔绝!

“陆枭……你怎么能……你怎么敢……”林晚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泪水再次汹涌而出,但这一次,除了悲伤和恐惧,更添了滔天的愤怒和一种近乎毁灭的冲动。

就在这极致的绝望和愤怒中,一个荒谬、疯狂,却又带着一丝病态诱惑力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藤,悄然缠上了她的心——

复婚。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混沌的脑海,带来瞬间的、刺目的光亮。

如果……如果她和陆枭复婚呢?

这个想法让她自己都感到一阵恶心和战栗。复婚?回到那个曾经带给她无尽痛苦和屈辱的男人身边?回到那个充斥着谎言、暴力和冷漠的牢笼?

光是想想,她就觉得窒息。

但是……但是为了孩子!

这个理由像一道魔咒,瞬间压倒了所有的厌恶和恐惧。

如果复婚,她就能名正言顺地回到孩子们身边!她就能日夜守护着他们,保护他们不受白薇薇的伤害!她就能把那个虚伪的女人彻底赶出他们的生活!小雨和阳阳就能重新拥有一个“完整”的家,一个有亲生母亲在的家!她可以忍受陆枭,只要能在孩子身边!她可以忽略过去的伤害,只要孩子们能平安快乐!

这个念头一旦滋生,便以惊人的速度疯长、蔓延,几乎要吞噬她所有的理智。母爱在极端情境下爆发出的力量是可怕的,它可以让人做出最违背本心的选择。此刻的林晚,被巨大的悔恨和对孩子安危的极致担忧逼到了悬崖边,复婚,似乎成了她唯一能抓住的、可以“拯救”孩子的救命稻草,哪怕这根稻草本身也沾满了毒液。

她甚至开始为这个疯狂的念头寻找理由:陆枭在接孩子时,那眼神深处一闪而过的复杂,那握住小雨手时几乎不存在的停顿……这难道不是他内心还有一丝愧疚和挣扎的证明吗?如果他还有一丝人性,为了孩子,他是不是也有可能……改变?只要他愿意离开白薇薇,只要他愿意给孩子一个真正的家……

这个“只要”像海市蜃楼,在绝望的沙漠中诱惑着她。

她猛地抓起手机,不再拨打那个可能被白薇薇掌控的号码,而是颤抖着手指,点开了短信界面。她必须联系上陆枭本人!避开白薇薇!

她编辑了一条短信,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尖上剜下来的肉:

陆枭:我是林晚。孩子们还好吗?小雨的药按时吃了吗?我很担心。求你,让我听听他们的声音,哪怕一句。或者,我们谈谈?关于孩子,关于……我们。有些事,我想当面跟你说。看到请回复。

她反复检查了几遍,删掉了过于卑微的措辞,又加上了最后那句带着暗示的“关于我们”。然后,她咬着牙,按下了发送键。

信息显示“已送达”。

林晚死死盯着屏幕,仿佛要将它看穿。每一秒的等待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混合着期待、恐惧和一种近乎自虐的羞耻感。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

屏幕依旧漆黑,没有任何回复。

十分钟……半小时……

石沉大海。

林晚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沉入冰冷的深渊。她不甘心,又发了一条:

陆枭,我知道你可能不方便。但孩子的事很重要。请务必回复我。或者,给我一个你能联系的方式?

依旧杳无音信。

她开始疯狂地拨打那个号码,但每一次,不是被直接挂断,就是转入了白薇薇接听前的忙音状态。她尝试用不同的号码打过去,但只要她一开口,对方立刻挂断。陆枭,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或者说,他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被白薇薇牢牢地挡在了身后,隔绝了她所有的声音和诉求。

“他看到了……他一定看到了短信……”林晚绝望地想,“‘关于我们’……他明白我的意思……但他选择了沉默……他选择了白薇薇……他再一次……抛弃了我们……”

复婚的冲动,那在绝望中燃起的、带着毁灭气息的火焰,在陆枭这无声却无比明确的拒绝下,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瞬间熄灭,只留下更深的寒冷和更刺骨的屈辱。

她明白了。陆枭的沉默,比任何恶毒的言语都更具杀伤力。它清晰地宣告着:他无意改变现状,他默许甚至纵容白薇薇对她的隔绝和羞辱。他或许有那一瞬间的愧疚(如果那真的存在的话),但那点微弱的良知,在他选择继续留在白薇薇身边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被彻底埋葬了。他连和她沟通的勇气和意愿都没有,又怎么可能为了孩子,为了她,去改变什么?去离开白薇薇?

复婚?多么可笑又悲哀的妄想!

她竟然……竟然还对他抱有一丝期待?竟然还幻想用自己作为筹码,去换取靠近孩子的机会?

巨大的羞耻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觉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像个摇尾乞怜的可怜虫。她不仅失去了孩子,还在试图挽回的过程中,丢掉了自己仅剩的尊严。

“林晚……你真是……愚蠢透顶……”她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带着无尽的嘲讽和悲凉。

夜,更深了。

她蜷缩在沙发的一角,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手机屏幕早已暗下去,被她扔在一边。复婚的冲动带来的短暂“希望”破灭后,留下的只有更深的空洞和更浓重的迷雾。

孩子们在哪儿?他们真的好吗?陆枭的沉默,是因为白薇薇的阻挠,还是他本身就漠不关心?白薇薇会怎么对待她的孩子?小雨的哮喘会不会在陌生的环境里发作?阳阳会不会因为想妈妈而偷偷哭泣?

所有的问题都没有答案。她被隔绝在孩子们的世界之外,像一个被放逐的囚徒,困在由悔恨、担忧、愤怒和绝望筑成的牢笼里,眼前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充满未知危险的迷雾。

陆枭没有给她任何信号,连一丝微弱的联系都不肯施舍。他的选择,通过这彻底的沉默,再次给了她最沉重的打击。复婚的念头,像一个短暂亮起又迅速熄灭的火花,只照亮了她此刻更加深不见底的深渊。

她放开了孩子的手,却发现自己坠入了比放手前更黑暗、更无助的境地。她看不到前路,找不到方向,只能在无边的迷雾中,独自承受着这份被撕裂后又被彻底遗弃的剧痛。而她的太阳和月亮,此刻正悬挂在她无法触及的、被阴云笼罩的天空另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