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古镇二十多天的宁静时光,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的涟漪虽美,终究归于平静。回到熟悉的城市,林晚带着孩子们回到那个由兄长林强租下的、远离娘家主宅的两居室。那份山海的辽阔与宁静,沉淀在心底,成为支撑她面对未来的力量。

陆枭出狱的日子,就在今天。

林晚一早便心神不宁。她坐在客厅里,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小雨安静地坐在她身边画画,阳阳则在房间里看书。气氛看似平静,却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抑。

她心里早已翻江倒海。陆枭出狱的消息,她几天前就知道了。她甚至知道,是白薇薇去接的他。但此刻,她所有的思绪,都集中在两个孩子身上。

一个念头,在她心中盘旋了许久,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沉重:孩子们不能没有父爱。

这个念头,像一把双刃剑,一面是理智的考量——她深知父爱缺失对小雨和阳阳造成的创伤有多深,尤其是小雨,那份安全感的匮乏,很大程度上源于父亲的长期缺席和反复遗弃。如果陆枭真的能改过自新,哪怕只是给予孩子们一点点父爱的温暖,对他们的成长和心理康复,都是有益的。另一面,则是深入骨髓的恐惧和不信任——陆枭的劣迹斑斑,让她无法放心将孩子交给他。

但最终,那份对“父爱”可能性的微弱希望,压过了恐惧。她告诉自己:不能因为我的恐惧和怨恨,就剥夺了孩子们拥有父亲的机会。 她不能做那个自私的母亲。她必须放手,给陆枭一个机会,也给孩子们一个机会。

这个决定,让她心如刀绞。她看着身边安静画画的小雨,眼神里充满了怜惜和不舍。小雨手腕上淡淡的疤痕,时刻提醒着她过去的伤痛。阳阳虽然懂事,但毕竟还是个孩子。她不敢想象,孩子们离开她身边,会面临什么。

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开始默默地收拾孩子们的行李。几件换洗衣服,小雨常吃的药(她仔细写好了服用说明),阳阳喜欢的几本书……她动作缓慢而细致,仿佛要将每一件物品都烙上自己的印记。

(陆枭的认知冲击与选择)

与此同时,在城市的另一端,陆枭正经历着内心前所未有的风暴。白薇薇将他接回了陆家。老太太(陆母)走路还有点微跛(摔伤留下的隐疾),但精神不错。她拉着儿子的手,老泪纵横,控诉着白薇薇的彻底冷漠与谎言:“……她一次都没来看过我!连个电话都没打!还撒谎说托人送东西!要不是晚晚……林晚啊!她每天晚上都来送热饭热菜,陪我说话……我这把老骨头早撑不住了!晚晚心善啊!白薇薇连她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陆枭如遭雷击!巨大的震惊和强烈的愧疚感淹没了他。林晚,那个被他深深伤害的前妻,竟在他母亲最无助的深夜,默默送饭陪伴!而白薇薇,不仅彻底无视,还厚颜无耻地撒谎!这份无声的付出与彻底的冷漠,形成最强烈的对比,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心上,带来尖锐的刺痛和前所未有的羞耻感!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自己过去的卑劣和林晚的善良。

然而,当汹涌的情绪退去,陆枭看着身边温柔体贴(至少表面如此)的白薇薇,看着她为自己布置的“家”,听着她规划的未来……那份迟来的认知带来的震撼和愧疚,似乎被一种更熟悉、更惰性的力量压了下去。改变太难了。离开白薇薇意味着重新开始,意味着承认自己过去的愚蠢,意味着面对林晚那份沉重的善良……他退缩了。他选择了更轻松的路——留在白薇薇身边,将那份震撼和愧疚深埋心底,甚至刻意忽略。他告诉自己,至少白薇薇现在对他“好”。至于林晚的付出?他“记在心里”就好。他依然选择了白薇薇。

(林晚的放手与困惑)

下午,门铃响了。林晚深吸一口气,擦干眼泪,牵着两个孩子的手,走到门口。

打开门。门外,只有陆枭一个人。

他穿着新买的衣服(白薇薇的手笔),剃着板寸头,脸上带着出狱后的疲惫。林晚敏锐地捕捉到他眼神深处一闪而过的复杂——是愧疚?是挣扎?但太快了,快得让她无法确认,甚至觉得是错觉。更明显的是他眉宇间的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和压抑,仿佛在极力隐藏着什么。他手里拎着一个廉价的塑料袋,显得空落落。

“林晚,”陆枭的声音有些干涩,目光飞快地扫过她,又迅速移开,落在孩子身上,“我来接孩子。”他伸出手,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近乎程序化的“温和”:“小雨,阳阳,跟爸爸回家。”

阳阳警惕地看着他。小雨吓得躲到妈妈身后。

林晚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她强忍着,递过背包:“东西在里面。小雨的药不能断。”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

陆枭接过背包,动作有些僵硬,手指似乎无意识地收紧了一下,但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是低低“嗯”了一声。

林晚蹲下身,最后一次抱紧孩子:“记住,不开心就给妈妈打电话。”

然后,她将小雨冰凉颤抖的小手,放入陆枭伸出的手中。陆枭的手粗糙,握住小雨时,林晚似乎感觉到他指尖有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停顿和放轻,但转瞬即逝。他握住了,动作恢复了“正常”。

“阳阳,照顾好姐姐。”林晚看向儿子。

阳阳咬了咬牙,走到陆枭身边。

“走吧。”陆枭的声音低沉,牵着小雨,招呼阳阳。他转身的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仿佛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离开林晚那仿佛能洞穿他内心的目光。

小雨一步三回头,泪眼婆娑。阳阳也频频回头。

林晚站在门口,脸上挤出一丝极其勉强的笑容,挥手:“听爸爸话……玩得开心点……”

看着陆枭牵着女儿,阳阳低头跟在旁边的背影,林晚的心被狠狠撕裂!她刚才捕捉到的那些细微的异常——他眼神深处那瞬间的复杂,接过背包时手指的收紧,握住小雨手时那几乎不存在的停顿——此刻在她心中非但不是安慰,反而像投入迷雾的石子,激起了更大的困惑和不安!

为什么?如果他真的感到愧疚和震撼,为什么他的表情如此平静甚至压抑?为什么他的动作在那一丝异样后迅速恢复了“正常”?为什么他眉宇间似乎带着烦躁?更重要的是——他依然和白薇薇在一起!他选择了那个对他母亲彻底冷漠、撒谎成性的女人!

这个认知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林晚的心脏!她看不到陆枭身上有任何明确的、足以让她安心的愧疚和改变的信号!他那点模糊不清、稍纵即逝的异常,在“他依然和白薇薇在一起”这个铁一般的事实面前,显得那么苍白、虚伪,甚至……可疑!他选择了白薇薇,就意味着他选择了过去,选择了虚伪和冷漠!那么,他刚才那点细微的“不同”,又能代表什么?是演戏吗?是为了顺利带走孩子而刻意伪装的温和?还是他内心那点可怜的愧疚,在现实选择面前不堪一击的挣扎?

巨大的不安和强烈的自责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她觉得自己犯了一个可怕的错误!她太天真了!她怎么能因为那一点点模糊不清、无法解读的“异样”,就相信陆枭会改变?她怎么能把孩子交给一个依然和那个虚伪女人在一起的男人?!她亲手将视若生命的孩子,送进了一个充满谎言和冷漠的“家”!

门关上。隔绝了视线。

林晚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无力地滑落,跌坐在地上。强忍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我错了……我错了……”她无声地哭喊,泪水浸湿了衣襟,“小雨……阳阳……妈妈对不起你们……妈妈不该把你们送走……妈妈不该相信他……”

巨大的悔恨、担忧、恐惧和深深的自责,像无数只利爪,撕扯着她的心脏!她放走了她的太阳和月亮,只为了那渺茫的、名为“父爱”的可能。然而,陆枭的选择——他依然和白薇薇在一起——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碎了她的幻想!他那点模糊不清的表现,非但没有带来希望,反而将她推入了更深的绝望和恐惧的深渊!

她不知道孩子们在那个有白薇薇的“家”里会遭遇什么。她不知道那个虚伪的女人会如何对待她的孩子。她不知道陆枭那点可怜的愧疚能持续多久,会不会在下一刻就变回那个暴戾的男人。她感觉自己像一个亲手将孩子送入虎口的母亲!

她蜷缩在门后,像一座被彻底遗弃的孤岛,在无声的泪水中,独自承受着这份放手带来的、深入骨髓的撕裂之痛和无边无际的悔恨。她放走了孩子,却看不到任何通向光明的可能,只看到一片令人窒息的、充满未知危险的迷雾。陆枭独自前来的身影,带着那点让她困惑不安、最终归于绝望的模糊表现,以及他最终选择和白薇薇在一起的事实,让这场放手,变成了最彻底的撕裂和最沉重的绝望。她看不到陆枭的愧疚,只看到他选择了白薇薇,这选择本身,就是对她和孩子最大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