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随着前朝覆灭,这门手艺早就失传了。

市面上别说见了,连张图样都找不到。

它只存在于一些古籍的零星记载里,成了个传说。

现在,这个传说,活生生地出现在我的袖口上。

冯氏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引以为傲的“风入松”针法,跟“双面三异绣”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孩子涂鸦。

不,连涂鸦都算不上。

那是米粒之光,与皓月争辉。

不自量力。

江菱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她头上的金步摇,此刻看来,俗气又沉重。

她引以为傲的京城时兴款式,在这失传的绝技面前,就是个笑话。

她刚才还说要拿绣谱给我看。

现在想来,那句话,就像一个巴掌,狠狠地抽在她自己脸上。

“这……这不可能……”

冯氏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但尖利得变了调。

“你……你怎么可能会这种东西?这一定是假的!是你用两块布拼起来的!”

她像个输急了眼的赌徒,开始胡言乱语。

我还没开口,旁边一位穿着绛紫色官服的夫人就先笑了。

她是工部侍郎的夫人,娘家是江南有名的织造大户,最是懂行。

“冯夫人,这话可就外行了。”

“若是两块布拼的,这袖口必然厚重,且边缘必有缝合的痕迹。”

“可江大小姐这袖子,轻薄飘逸,浑然天成。你瞧这料子,是顶级的云锦,稍有拼接,一眼便知。”

她顿了顿,眼神里带着敬畏和惊叹,看着我。

“这等手艺,老婆子我活了五十多年,也只在书上见过。”

“今日能亲眼得见,真是三生有幸。”

侍郎夫人的话,像一块巨石,彻底砸碎了冯氏最后一丝侥。

她腿一软,差点没站稳。

我走到她面前,依旧是那副温和的样子。

“二婶,我这针法,确实陈旧。”

“算起来,有两百多年的历史了,能不旧吗?”

“至于款式,前朝宫廷的款式,自然是跟不上现在京城的时兴样子的。”

“是我不对,让二婶和妹妹见笑了。”

我说的每一个字,都客气又恭敬。

但听在冯氏母女耳朵里,却比直接骂她们还要难受。

这是诛心。

把她们刚才说我的话,原封不动,还了回去。

而且是加倍奉还。

我是在说:你们追逐的所谓“时兴”,在我眼里,不过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小玩意儿。

你们引以为傲的见识,连我这“陈旧”的东西都认不出来。

冯氏的脸,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那是惨白,是青紫,是混杂着屈辱、愤怒和恐惧的调色盘。

她想发作,可她不敢。

当着老太君和满堂宾客的面,她一个字的不敬,都能让她万劫不复。

她只能生生把这口恶气咽下去。

咽得她浑身发抖。

我转向江菱。

她低着头,不敢看我,攥着裙角的手,指节都发白了。

“妹妹,你那本绣谱,还是自己留着看吧。”

“我的东西,太老了,你学不来的。”

江菱的身体猛地一颤。

我知道,我这句话,会成为她一辈子的心魔。

她最引以为傲的东西,被我轻而易举地碾碎了。

以后,她每次拿起针线,都会想起今天,想起我的袖口,想起这句“你学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