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沈年年,十六岁这年,我姐姐沈青黛死了。
说是暴毙,死在成婚不足三月的李家大宅里。
消息传来时,娘正在灶间熬粥,手里的粗陶碗“啪嚓”一声摔在地上,碎成几瓣,如同她瞬间裂开的人生。她没哭,只是身子晃了晃,倚着门框,眼神空洞地望着村口那条通往镇上的泥路,那曾是姐姐穿着大红嫁衣离开的路。
爹蹲在门槛上,闷头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也遮不住他脸上的灰败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神情。
李家是镇上的大户,姐姐能嫁过去,本是村里人羡慕不来的福气。虽说这婚事定得仓促,李家的独子李贵,那个据说有些游手好闲的姐夫,在婚前也仅来过我家一次,眼神飘忽,对姐姐算不上热络,但二百两大洋的聘礼是真金白银,堵住了所有人的嘴,也暂时填饱了我家捉襟见肘的日子。
姐姐出嫁那天,很风光。八抬大轿,吹吹打打,姐姐凤冠霞帔,盖头遮面,被喜娘搀扶着上了花轿。我挤在人群里,看着那团刺目的红渐渐远去,心里却莫名有些发慌。姐姐上轿前,紧紧攥了一下我的手,指尖冰凉,透过盖头的缝隙,我似乎看到她眼里有水光闪过。我以为她只是舍不得家。
谁能想到,那一别,竟是永诀。
李家的报丧人说得轻描淡写:“少奶奶是突发急症,没救过来。少爷伤心过度,不便前来,还请亲家节哀,早些料理后事。”
娘要去李家见姐姐最后一面,被爹死死拉住。“去了又能怎样?人已经没了!那是李家!我们惹不起!”爹的声音里带着恐惧和无奈。
最终,是娘和我,还有村里两个胆大的族叔,用一辆板车,将姐姐的棺材悄无声息地拉了回来。没有葬礼,没有吊唁,只有一口薄皮棺材,停在了我家徒四壁的堂屋里。
棺材没有钉死。娘坚持要开棺再看姐姐一眼。棺盖掀开的刹那,一股淡淡的、奇怪的异味散出,不是尸臭,更像是……某种香料混合着霉变的味道。
姐姐躺在里面,穿着她出嫁时那身大红嫁衣,脸上覆着一层白粉,嘴唇却点得异常鲜红。她面容平静,甚至带着一种诡异的安详。只是,那脸色白得吓人,是一种毫无生气的青白。娘颤抖着手,想去抚摸姐姐的脸,却在触碰到她脖颈时,猛地缩了回来。
“娘,怎么了?”我问。
娘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姐姐的脖颈。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姐姐的衣领下,似乎有一道不易察觉的、细微的青紫色痕迹,若隐若现。
族叔催促着盖棺,说死人停灵不宜过长,尤其还是横死的。娘像被抽走了魂魄,任由他们合上了棺盖。那一声闷响,砸在我心上,冰冷刺骨。
姐姐的棺材在家停灵三日,准备择日下葬。按照规矩,未满寿终且横死之人,需有至亲守灵,以免怨气不散,冲撞了活人。爹称病躲在了里屋,这守灵的重担,便落在了我和娘的身上。
头两晚,相安无事。只有长明灯的灯花偶尔爆一下,和窗外呜咽的风声。
第三晚,是头七的前夜。天气闷热得反常,没有月亮,只有厚重的乌云压着,仿佛随时要塌下来。灵堂里,油灯的光晕摇曳不定,将我和娘的影子拉长,扭曲地投在墙壁上,像张牙舞爪的鬼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