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悔恨
病房里那股消毒水的味儿,呛得人脑仁疼,可陈默已经闻不到了。他只觉得浑身发冷,那点活气儿,正从手指尖儿一丝丝地往外溜。屋里静得吓人,就听见吊瓶里的药水,“滴答……滴答……”一下下,像是给他这辈子读着最后的秒。
窗户外面,天灰蒙蒙的,跟他这糟心了一辈子的日子一个色儿。
枕头边上的旧手机嗡嗡震起来,屏幕上“柳如烟”仨字扎眼地亮着。他那只剩一层皮包着骨头的手哆嗦了一下,还是蹭着按了接听。临了了,会不会有一句暖心的話?
“陈默,”电话那头的声音还是那么软,可话头子又急又硬,容不得你喘气,“医院又催费了!你能拖,我爹这边可等不起!天宝相中的那套楼房,首付就差八万块,卖家催命似的!你赶紧给想个法子!”
陈默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塞了把破麻絮,只发出“嗬嗬”的漏气声。他想问,问问她,还记不记得她男人躺在这儿,等着咽气呢?他想说,家底早就让天宝这个无底洞掏得干干净净,连这治病的钱,都是他老爹豁出老脸借遍街坊四邻才凑上的。
“你听见没?天宝是咱老柳家独苗!他娶不上媳妇,爹娘死了都闭不上眼!你就不能再……”
后面的話,陈默听不见了。一阵嗡嗡的耳鸣,像潮水把他淹了。眼前走马灯似的闪过好些画面:结婚那会儿,柳家要的天价彩礼,逼得他爹一晚上头发全白了;他熬夜加班挣来的辛苦钱,转头就变成了小舅子天宝的摩托车;闺女想买架钢琴,柳如烟就能哭天抹泪地说,弟弟对象家非要个金镯子不可……他这一辈子,活脱脱就是个给柳家输血的泵,直到把自己抽干。
迷迷糊糊的,病房门轻轻开了。小护士端着药盘进来,低声说:“陈先生,张雅医生去外地会诊前,特意交代我们多照应您,还给您留了个苹果。”
一个红得透亮的苹果,安安稳稳放在床头柜上,跟这死气沉沉的屋子一比,扎眼得厉害。张雅……那个从小一起长大、眼神总是清亮亮的姑娘。他本来是有机会的……可到头来,他却鬼迷心窍,选了那个看起来更需要他“救”的、娇娇弱弱的柳如烟。
悔啊!那悔意像长虫钻心,啃得他五脏六腑都疼。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在心里头发出一声嘶吼:“柳如烟……柳家……下辈子,我陈默要是再给你家当牛做马,我就不算个人!”
眼前一黑,啥都不知道了。
2 惊变
憋得快要断气的感觉,猛地一下松快了。
陈默咳得撕心裂肺,新鲜气儿一股脑涌进胸口。耳朵边上是闹哄哄的人声,碗筷磕碰的动静,还有一股子冲鼻的廉价烟卷儿味儿,混着老樟木箱子的气味。
他使劲睁开眼,一下子愣住了。
灰扑扑的泥墙,印着大红喜字的搪瓷盆子,墙上挂着的月份牌美人画,清清楚楚写着——1988年。他正坐在老家那张八仙桌旁边,爹娘、亲戚都在,对面坐着柳家老两口,还有那个穿着崭新红呢子大衣、低眉顺眼的柳如烟。
这……这不是他跟柳如烟定亲的那天吗?!
“小默!发啥癔症呢!”他娘推了他一把,眼神里带着点慌,又带着点盼头,“如烟她娘跟你说话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