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石敢,家住蜀郡郫县石家坪,是个地地道道的秦民 —— 这话要是搁十年前说,我爹能一巴掌呼得我牙花子疼。那会儿咱这儿还叫 “蜀地”,归楚国管,后来王贲将军带着大军踏平江南,始皇帝陛下一统天下,咱才改了 “秦民” 的身份。
现在是始皇帝二十八年,我二十五岁,家里有三亩薄田(说是三亩,实际得刨去半亩石头地),一头老黄牛(左后蹄有点跛,是去年拉犁时崴的),还有个娶了三年的媳妇翠娘,去年刚给我生了个大胖小子,取名 “秦生”。赵里正来喝满月酒时,拍着我肩膀说这名字 “合时宜”,得记着陛下的恩典 —— 我心里嘀咕,能让娃安安稳稳长大,比啥恩典都实在。
每天天不亮,我就得爬起来 —— 不是我勤快,是赵里正家的梆子敲得能穿透土墙。秦朝的规矩,里正管着全里的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半点含糊不得。我家那土炕,硬得能硌出腰间盘的毛病,翠娘念叨了半宿要垫稻草,末了还是把稻草抱去喂牛了,说 “牛得拉犁,比你的腰金贵”。
刚套上粗麻布短褐(袖口磨破了,翠娘用粗线缝了个补丁,针脚歪得像条蚯蚓),就听见院门外老栓的大嗓门:“石敢!里正叫去验户籍!再磨蹭要挨骂了!” 老栓比我大十岁,脸上的皱纹比我家犁过的地还深,去年得了场风寒,咳嗽到现在还没好利索。
我抓起桌上的麦饼 —— 是翠娘凌晨就着灶膛余火烙的,还带着点温度,咬下去能尝到麸子的糙劲儿,咽的时候得就着咸菜往下顺,不然能刮得嗓子眼疼。这几年官府推广种麦,说麦耐旱、收得多,咱庄稼人哪懂这些?官府让种啥就种啥,反正交够租子,剩下的够填肚子就行 —— 总比打仗那年头啃树皮强。
到了里正家院子,二十多号汉子挤在一块儿,个个缩着脖子搓手 —— 二月的蜀地还冷得很。赵里正站在台阶上,胳膊上的刀疤在太阳下泛着浅红,那是跟赵军打仗时留的,他总说 “这疤是秦人的脸面”。旁边站着个穿黑衣的书佐,手里攥着一卷竹简,毛笔尖蘸了墨,在竹简上唰唰走,墨汁没干时还沾了点竹屑,像给字镶了层细沙。
“一个个来!报姓名、年龄、田亩数,错一个字,罚你抄十遍秦隶!” 赵里正嗓门大,震得院墙上的草屑都往下掉。秦朝的户籍管得严,跟捆粽子似的,每年春秋两季必验,谁家添了人、死了人、卖了田,都得刻在竹简上,漏一个字,书佐能追着你骂到家门口。
轮到我时,书佐抬头瞅了我一眼:“姓名?”“石敢。”“年龄?”“二十五。”“田亩?”“三亩,其中半亩是石头地。” 书佐把 “石敢” 俩字写得方方正正,比我自己写的强十倍 —— 我去年才跟着县府派的先生认字,现在也就会写自己名字,还得歪歪扭扭描半天。书佐念了一遍:“石敢,二十五岁,田三亩(含半亩石地),丁一,妻一,子一,牛一(左后蹄跛)。” 赵里正凑过来瞅了眼竹简,点头:“没错,他家秦生去年冬天生的,我还喝了碗米酒,酒里掺了太多水,跟糖水似的。”
验完户籍,赵里正突然提高嗓门:“下月征徭役,去修蜀地驰道,每家出一个丁 —— 谁都别想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