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她缓缓转过身来。脸上还带着点未干的湿意,眼眶依旧泛红,但先前那种浓重的委屈和破碎感已经褪去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无奈、疲惫,却又似乎被某种小心翼翼的安慰熨帖过的平静。她走过来,并没有立刻去接手机,而是先伸出手,指尖带着微凉的水汽,轻轻拂过他额角汗湿的发际,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拂拭一件易碎的古董。
“头还疼吗?”她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温存的沙哑。
陈默下意识地摇头,目光却牢牢锁住她,像一个等待判决的囚徒。
周瑶这才垂下眼,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她的视线在那几行文字上缓缓移动着,长长的眼睫在眼下投下浓密的扇形阴影,遮掩住了眸底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绪。厨房顶灯的光线落下来,在她低垂的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线,也投下一小片模糊不清的暗影。她看了很久,久到陈默几乎以为那屏幕上的每一个字都变成了烧红的烙铁,烫伤了她注视的目光。
终于,她几不可查地轻轻点了一下头。那动作细微得几乎像是一个错觉。
“嗯。”她发出一个简单的音节,然后抬起眼,看向陈默。她的眼神很深,像一泓望不见底的深潭,里面翻涌着陈默永远无法真正解读的情绪——有疲惫的温柔,有被安抚的平静,或许还藏着一丝更深的、难以言说的东西。她的嘴角微微向上弯起一丝弧度,牵动出一个极其勉强的、宽慰似的微笑,那笑意却并未真正抵达眼底。她的手指轻轻碰了碰陈默的手背,温凉的触感一掠而过。“傻瓜,别自责了。‘病’而已,又不是你的错。早点休息吧。明天……我陪你去医院。”
那句“不是你的错”,像是一剂带着麻醉效果的良药,短暂地麻痹了陈默心头尖锐的恐慌和愧疚。他看着她疲惫却依旧温柔的脸,那潭深水般的眼眸里似乎盛满了对他的包容和怜悯。他几乎是感激涕零地抓住这丝宽慰,用力点了点头,将那点残留的、比发丝还细的不安死死压了下去。病,只是病。她原谅他了,这就够了。
他顺从地躺下,闭上眼睛,试图将那些空白的恐惧和杂乱无章的愧疚感驱逐出大脑。
时间在药片、备忘录和小心翼翼的平静中缓慢滑过,像一条表面平静、底下却暗流涌动的河。直到陈默开始频繁地呕吐,眩晕发作时天旋地转,甚至有一次在拥挤的地铁里毫无征兆地向前扑倒,磕破了额头。
核磁共振的扫描室幽闭而冰冷,机器运转时发出的噪音像是来自地狱深处的轰鸣。结果出来得比预想中更快。神经外科主任的诊室里,雪白的灯光刺眼地照亮打印在胶片上那颗位于大脑颞叶深处、形状狰狞、边界模糊的阴影。医生的声音很沉重,每一个字都像是冰雹砸在陈默和周瑶的心上。
“……压迫已经很严重了。手术是唯一的选择。”医生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严肃,扫过陈默瞬间煞白的脸,最终落在周瑶压抑着巨大惊惶、却死死抿着唇的脸上,“但是位置……非常凶险。靠近语言中枢和记忆中枢。风险……很高。”他顿了顿,似乎有点不忍,但还是清晰地吐出那个冰冷的概率,“术后……永久性的失语、失忆,甚至更严重的神经功能障碍……可能性保守估计……接近百分之四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