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镇藏在大山褶皱里,十年如一日,静得只听得见风穿过破旧门廊的呜咽,以及老铁匠铺那叮叮当当、永不知疲倦的打铁声。铺子门口,那柄剑就随意插在一块半人高的顽石里,日晒雨淋,石头上爬满了暗绿色的苔藓,剑身更是锈迹斑斑,像一截被遗忘了百年的废铁。它是十年前出现的,和天下第一剑客沈默的消失一样突兀。有人说沈默败了,心灰意冷,弃剑于此;也有人说他悟了,剑道至臻,返璞归真,这剑便是他的“归真”。流言纷纷扬扬了几年,终究被时间磨去了棱角,只剩下顽石和锈剑,成了寒山镇一个见怪不怪的摆设。
铺子里的学徒是个哑巴,镇上的人都叫他阿弃。来历不明,八九岁那年像只野狗似的晕倒在铁匠铺门口,被老铁匠捡了回来。老铁匠心善,给他口饭吃,教他打铁的手艺,见他不会说话,便也没问他的名字,阿弃阿弃地叫着,就这么过了下来。阿弃性子闷,除了干活,最大的“痴气”就都用在了那柄锈剑上。每日天不亮,他必打一盆最清的溪水,用最柔软的棉布,细细地、一寸一寸地擦拭那剑身。从剑镡到剑尖,每一个锈蚀的凹坑,每一道陈旧的污痕,都不放过。擦拭的时候,他嘴唇紧抿,眼神专注得近乎虔诚,仿佛手下不是一块锈铁,而是什么绝世珍宝。
“瞧那傻小子,又去擦那破铜烂铁了!”街角卖炊饼的王胖子总是第一个起哄。
酒馆伙计倚着门框嗑瓜子:“可不是嘛,擦了十年了,能擦出朵花来?沈默的剑要是能拔出来,我名字倒着写!”
阿弃听不见这些嘲弄,或者说,他听见了,也只是抬起头,露出一个模糊的、近乎讨好的笑容,然后又低下头,继续他日复一日的功课。老铁匠开始还骂他几句,嫌他浪费时间,后来也懒得管了,只在喝多了劣质烧刀子后,会眯着昏花的眼睛,望着那剑和阿弃的背影,喃喃一句:“也是个有念想的娃儿……”
念想是什么,阿弃从不说,也说不出。只有他自己知道,每次手心贴合那冰冷粗糙的剑柄时,胸口总会掠过一丝极微弱的温热,像冬夜里将熄的炭火,短暂,却真实存在。那感觉驱使他,一年又一年。
直到那个傍晚。
天色暗得比往常都早,不是夜幕降临的那种暗,而是一种浑浊的、带着腥气的墨黑,从西北方的天空迅速弥漫过来,压得人喘不过气。乌云不是乌云,倒像滚滚的浓烟,其中隐约有赤红色的电光窜动,却听不见雷声,只有一种低沉的、仿佛巨兽压抑咆哮的嗡鸣从地底深处传来。
“要变天了……”老铁匠早早关了铺门,望着诡异的天色,眉头拧成了疙瘩。
镇上的狗开始不安地狂吠,继而变成恐惧的哀鸣,夹着尾巴钻回窝里,瑟瑟发抖。家家户户门窗紧闭,一种无形的恐慌像瘟疫般在寂静的街道上流淌。
阿弃站在铁匠铺窄小的院子里,仰头看着那越来越近、越来越低的“黑云”,心脏莫名地狂跳起来。那股熟悉的温热感,再次从胸口浮现,这一次,却灼热得烫人,并且清晰地指向一个方向——院角那块插着锈剑的顽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