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奔驰车灯刺着眼
陈磊是被一阵急促的喇叭声吵醒的。
不是楼下电瓶车那种滴滴的廉价声响，是低沉、浑厚，带着金属质感的鸣笛，从巷子口一路滚过来，像块重铁碾过青石板。他猛地掀开搭在身上的旧外套，揉着眼睛往窗外瞅 —— 巷子口停着辆黑色的奔驰，车身锃亮，在湄潭三月的阴雨天里，居然泛着层冷光。
驾驶座下来个男人，穿黑色皮衣，头发梳得油亮，手里夹着烟，冲巷子里喊：“陈磊！赶紧的！同学聚会就等你了！”
是赵凯。
陈磊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了一下，密密麻麻的疼。他和赵凯是湄潭一中的同班同学，高中时一起逃课去湄江边摸鱼，一起在夜市摊吃三块钱一碗的抄手。后来陈磊去了贵阳读大专，学了个没人听说的 “市场营销”，赵凯没上大学，跟着他爸在村里收茶叶。两年前陈磊从贵阳的房产中介公司辞职，灰头土脸回了湄潭，听说赵凯的茶叶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却没想到，他已经开上了奔驰。
那是辆奔驰 S300，陈磊在贵阳的楼盘里见过，客户开着来买房，销售经理点头哈腰的。他记得当时自己偷偷查过价格，落地得一百多万。一百多万，是他在中介公司干十年也赚不到的数。
陈磊低头看了看自己 —— 身上穿的还是去年双十一抢的 99 块三件的卫衣，袖口磨得发毛，裤子是大学时的牛仔裤，膝盖处有个洗出来的白印。他赶紧转身，在堆得乱七八糟的衣柜里翻找，最后找出件唯一没起球的夹克，套在身上，又对着镜子扒拉了几下头发，才磨磨蹭蹭下了楼。
“你小子怎么回事？磨磨唧唧的！” 赵凯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很足，“是不是昨晚又熬夜打游戏了？”
陈磊干笑两声，没说话。他哪是打游戏，是昨晚投了几十份简历，全石沉大海，翻来覆去睡不着，凌晨才眯了会儿。回湄潭两年，他换了三份工作：先是在县城的茶叶店当店员，一个月三千块，干了半年，老板说生意不好，把他辞了；然后去了个装修公司跑业务，天天骑着电瓶车在各个小区晃悠，三个月没开单，自己卷铺盖走了；现在在家待业快俩月了，每天除了投简历，就是帮他妈看会儿自家那三分茶山，活得像个废人。
“上车！” 赵凯拉开副驾驶的门，一股皮革混合着香水的味道飘出来，和陈磊身上的烟味、霉味格格不入。陈磊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了进去，屁股刚碰到座椅，就赶紧挪了挪 —— 太干净了，他怕把人家的真皮座椅弄脏。
车子平稳地驶出巷子，沿着湄江路往县城中心开。窗外的景色陈磊看了二十年，却从没像今天这样陌生：以前觉得宽敞的马路，现在看怎么这么窄；以前觉得气派的县政府大楼，在奔驰的车窗里，也显得普通了；就连路边的茶山，层层叠叠的绿，他也觉得没了往日的生气，像块被人遗忘的旧毯子。
“回来两年，没找着合适的事做？” 赵凯一边开车，一边漫不经心地问。
“嗯，还在看。” 陈磊的声音很低，像蚊子叫。
“我记得你以前在贵阳干中介，怎么不继续干了？”
“不好干，行情差，赚不到钱。”
赵凯笑了笑，没接话。过了会儿，他说：“其实湄潭现在机会不少，尤其是茶叶，这两年电商火，我去年光在网上卖茶叶，就赚了百八十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