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腰开始发酸,因为一直低着头,脖子也变得僵硬。
眼睛因为要死死盯着那个小槽,又干又涩。
传送带还在我面前流动,无穷无尽。
那些电路板一模一样,一个接着一个,源源不断地涌过来,涌过来。
我看着它们,突然感到一阵窒息。
它们好像不是零件,而是我自己,和生产线上的每一个人,都被放在这条巨大的、停不下来的传送带上,不知道要流去哪里。
而我刚刚学会的那个动作,我要这样做上千次,上万次,直到……直到什么时候呢?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从今天起,我叫春丽,十八岁。我的工作是在七秒内,插好一个零件。
2
我的新名字叫春丽,十八岁。
我的工号是 B247。
在产线上,没人叫我小梅。
我的工作简单到残忍。
每天早晨七点五十分准时站到工位前,头顶的灯管惨白地亮着,传送带已经在低沉地轰鸣。
八点整,它开始移动。
我的任务就是在它流经我面前的七秒钟里,完成拿起零件、辨认方向、插入,听到那声几乎被噪音吞没的「滴」,然后放手,去拿下一个。
七秒。组长李姐的手表精准得可怕。
她时不时会过来,掐着表看,如果谁慢了,让板子流走了,她的吼声会瞬间刺破噪音:
「B247!你的手是借来的急着还吗!」
第一个星期,我的右手腕就肿了。
拇指和食指因为要不停地捏取那个细小的零件,关节酸疼得晚上拿不住筷子。
耳朵里的轰鸣声即使下班了也挥之不去,像有台永不停歇的机器在我脑子里运转。
每天晚上爬上铁架床,我感觉自己不是一个人,而是流水线上的一个零件,刚刚被卸下来。
同宿舍的另外七个人,来自天南地北。
睡我上铺的叫小芳,贵州人,比我早来半年。
她教我很多规矩:怎么把厂服洗得干净点,哪个食堂窗口的肉菜给得多一点,上厕所怎么跟线长说才能快去快回。
她说话很快,眼睛很亮,总是抱怨,但又比任何人都熟悉这里的一切。
「习惯就好啦,」她一边啃着苹果一边说,腮帮子鼓鼓的。
「就是把自己当成机器,别想,只管做。一想,人就完了。」
我们最盼望的是周日。
只有这一天,流水线会停下来。
机器一停,那种巨大的寂静反而让人不适应,耳朵里还是嗡嗡响。
我们会一起走去工业园外面的「商业街」。
其实就是一条挤满了小吃摊、廉价服装店和山寨手机店的小巷。
我们会凑钱买一份加了很多辣椒粉的烤冷面,分着吃。
或者挤在一家叫「潮流前线」的店里,试穿那些亮闪闪的、质量很差的衣服,对着模糊的镜子嘻嘻哈哈。
小芳最喜欢干这个,她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才觉得像个女孩子。
这种时候,我会短暂地忘记 B247,忘记七秒的循环。
但很快,晚上回到宿舍,看到挂在床头的灰蓝色厂服,周一就像一块巨大的石头,重新压回胸口。
发第一个月工资的那天,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拿到那么多钱。
计时工资,两千八百块。
我捏着那张薄薄的工资卡,手有点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