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说我丈夫周建军是战斗英雄,只是在战场上受了刺激,见不得红色。
为了他这“富贵病”,新婚夜我那条红盖头让他发了狂,我头上缝了十三针。
后来,腹中三个月的孩子,也因为一块红布胎死腹中。
我从此活得像个寡妇,素衣素服,不敢沾半点颜色。
直到那天,我捂着刚流产的小腹,撞见他正和一个穿着苏联红裙的女人在文化宫跳舞,他眼里的痴迷,是我从未见过的滚烫。
他的病,原来是选择性的。
而我,偏偏是被选择献祭的那一个。
01
“周建军家的,想开点,孩子以后还会有。”
厂区卫生所的王医生拍了拍我的肩膀,递给我一杯搪瓷缸子装着的红糖水。
水是温的,可我的心是冰的。我刚从手术台上下来,身下一抽一抽地疼,提醒着我那个还未成形的孩子,已经变成了一滩血水。
一切的起因,是邻居张婶送来的一块给孩子做小衣裳的红色的确良布料。
周建军从车间回来,看到那抹刺眼的红,眼睛瞬间就红了。他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一把将我推倒在地,那块红布被他撕得粉碎,碎片扬扬洒洒,落在我惨白的脸上。
我的丈夫周建军,是钢厂的技术骨干,也是上过战场的战斗英雄。所有人都知道,他有个怪病,见不得红色,一看就犯狂躁症,六亲不认。
这是他第二次对我发病。
第一次是在我们新婚夜。我戴着红盖头,穿着红棉袄,他像是没看到我,只看到了那片红色。他砸了所有带红喜字的东西,失手把我推倒在桌角,我的额头磕开一道大口子,缝了十三针。
那道疤,至今还藏在我的刘海下,像一条丑陋的蜈蚣。
第二次,就是今天。我失去了我们的第一个孩子。
我攥着搪瓷缸,指节泛白,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
王医生叹了口气:“建军也是可怜人,在战场上,亲眼看着战友在自己面前被炸得血肉模糊……唉,你多体谅他。以后家里千万别再有红色的东西了。”
体谅。
整个家属院的人都这么说。
周建军是英雄,他有病,所以我是那个应该体谅他,包容他,甚至为他的病付出代价的人。
我默默喝完红糖水,撑着墙壁站起来,一步一步挪出卫生所。
天阴沉沉的,像我的人生。
我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衬衫,是我仅有的几件衣服之一。自从第一次被打后,我的世界里就再也没有了颜色,衣柜里清一色的灰、白、蓝,连一块红色的手帕都没有。
我以为,只要我足够顺从,足够“体谅”,生活总会好起来。
可我失去了我的孩子。
我捂着依旧绞痛的小腹,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厂里的文化宫。
里面传出悠扬的舞曲声,是那首《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我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
然后,我看到了我的丈夫,周建军。
他本该在车间加班,为我的医药费和营养费“拼命”。
可他现在,正站在舞池中央,穿着一身笔挺的蓝色工装,头发梳得油亮。他的脸上带着我从未见过的温柔笑意,那双因为“创伤后遗症”而总是阴郁的眼睛,此刻亮得像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