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第八次移植

我叫王洁,和睦家生殖中心的护士长。在这栋白色大楼的五层,我掌管着一间特殊的房间。这里没有手术刀的寒光,却有比刀割更深的痛楚;这里听不见婴儿的啼哭,却承载着无数人对那一声啼哭最原始的渴望。

我在这里工作了十五年,早已习惯了用消毒水的味道,去中和我对人世间悲欢离合的过度共情。我的心,本该像我办公室里那排冰冷的不锈钢档案柜,整齐、有序、不问悲喜。

直到我遇见了温晴。

今天,是她第八次躺上我面前那张移植床。四年,整整四年,一个女人的黄金生育期,就这样在一次次的希望与失望之间,被消磨得只剩下一个疲惫的轮廓。

“王姐,早。”她对我微笑,声音一如既往地轻柔。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让她那张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显得愈发透明。

她是个很美的女人,是那种被书香和富贵精心滋养出来的牡丹,一颦一笑都带着恰到好处的矜持和温婉。可再名贵的花,也经不起霜冻的反复侵袭。四年,八次全麻取卵,上百次激素注射,无数次失败的等待,早已让她从内到外,都透着一股枯萎前的脆弱。

“今天感觉怎么样?别紧张。”我一边准备着移植所需的器械,一边用惯常的语气安抚她。我的手很稳,这是职业素养。

“挺好的,就是昨晚没怎么睡着。”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目光下意识地望向门口,“子默他……公司有个很重要的视频会议,实在走不开。他让我跟您问好。”

我点点头,没再追问。

林子默,温晴的丈夫。在旁人眼中,这是一个近乎完美的男人。英俊多金,风度翩翩,对外是叱咤商界的青年才俊,对内是体贴入微的模范丈夫。在我们这个看惯了人间冷暖的科室里,他俩的爱情,一度是那些年轻护士们艳羡的童话。

他会在温晴打促排针时,亲自为她热敷,手法娴熟;他会在温晴取卵后,抱着虚弱的她,在她耳边轻声说:“老婆,辛苦了,你是最棒的”;他会在每一次失败后,将所有责任揽在自己身上,自责地说:“都怪我,都怪我身体不好,让你受苦了。”

他说得那么诚恳,做得那么周到,以至于连温晴自己,都时常反过来安慰他,说这是夫妻俩共同要面对的考验。

可只有我知道,这场“考验”的真相,或许并不像表面上那么温情脉脉。

我的怀疑,并非空穴来风。它源于一些被忽略的细节,和一种近乎野兽的职业直觉。

首先,是林子默的精液分析报告。四年了,他的精子活性和数量,始终在一个非常尴尬的“临界值”上徘徊。不好,但又没坏到需要供精的地步。每一次,当温晴这边通过药物调理,子宫内膜、卵泡质量都达到完美状态时,他那边总会“恰好”出点问题,导致我们最后得到的胚胎等级,总是差那么一点点。主治医生张教授私下里跟我叹过气,说林先生这情况,透着古怪。

其次,是他那份“完美”的体贴。他太“对”了,对得像个演员。我见过太多被不孕不育折磨的男人,他们会焦虑,会暴躁,会和妻子争吵,会在深夜的走廊里偷偷抹眼泪。那些反应,是粗糙的,但真实的。而林子默,他的担忧、他的鼓励、他的温柔,都像是经过精心编排的剧本,四年如一日,分毫不差。他脸上那种恰到好处的心疼,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