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京城的第一场冬雪在腊月初七的夜间悄然落下,细密的雪籽渐渐转为鹅毛大雪,覆盖了紫禁城的朱墙黄瓦,将这座帝国权力中心的威严裹在一片素白之中。晨光初现时,积雪反射着刺目的光芒,永巷尽头的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纤细的身影踏入了这座皇城。

沈未晞裹着一件半旧的素绒斗篷,风毛已经有些稀疏,但仍能看出昔日的精致做工。她缓步走在覆雪的石板路上,每一步都留下浅浅的脚印。风从巷口呼啸而过,卷起她鬓边的碎发和单薄的衣角,更显得她身形伶仃,仿佛随时会被这座皇城的富贵与冷硬吞噬。

偶有装饰华贵的马车驶过,车轮压过积雪发出“咯吱”声响。车帘掀处,投来或轻蔑或怜悯的一瞥,旋即落下帘子,将她隔绝在那个世界之外。无人为这孤女驻足。

引路的太监姓王,在东宫当差已有十年,脚步匆忙,尖细的嗓音带着明显的不耐:“沈姑娘,快些吧,长公主殿下和几位贵人已等候多时了。这大雪天的,若不是太子爷特意吩咐...”

沈未晞低低应了声“是”,垂下眼睫,掩住眸底深处的静。那不是认命般的死寂,而是暴风雨前极致的压抑,是深渊在丈量天空的高度。她袖中的手微微蜷起,指尖冰凉,触碰到一枚温润的玉环,那上面刻着细密的纹路,像一张无声的网。

那是她父亲沈墨生前最后一件未完成的作品,亦是交付给她的,一张以血为引、以命为注的棋谱。

“造劫趁势…”她在心底无声咀嚼这四个字。父亲呕心沥血推演出的局。造杀劫,趁乱势,乾坤亦可翻覆。

王太监将她引至一处僻静宫苑前,永寿宫的匾额在雪光中泛着冷光。他语气忽然多了丝不易察觉的提点:“里头是长公主殿下和几位小爷,姑娘说话仔细些。这宫里头,一句话能让人上天,也能让人入地。”

沈未晞轻轻颔首,从袖中摸出一个小巧的锦囊,不动声色地塞入王太监手中:“多谢公公提点。”

王太监掂了掂锦囊的重量,脸上顿时有了真切的笑意:“姑娘客气了。长公主殿下最是仁厚,姑娘只需谨守本分,必不会为难。”

殿内暖香袭人,银丝炭在错金螭兽炉中烧得正旺,与外面的凛冽截然不同。上首坐着华服璀璨的长公主,年约四十,风韵犹存,眉目间却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仪。下首几位年轻男子,皆是锦衣玉带,气度不凡。他们的目光齐刷刷落在进来的沈未晞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估量。

她跪拜行礼,声音微颤,带着江南口音的软糯:“民女沈未晞,叩见长公主殿下,各位贵人。”

“抬起头来。”长公主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自有一股压迫力。

沈未晞依言抬头,露出一张苍白清丽的脸。眉眼如画,唇色淡薄,还带着未褪尽的稚气,以及一路风霜刻下的疲惫脆弱,像一株被风雪摧折过的玉兰,我见犹怜。

座中几人的眼神瞬间变了。探究的,玩味的,甚至闪过一丝贪婪。他们皆知这孤女身后是已倾覆的沈家,那泼天的财富和据说能工巧匠耗尽心血绘制的《神器谱》不知所踪,或许,就应在她身上。

“沈姑娘一路辛苦。”长公主语气平淡,“令尊之事,朝廷自有公断。沈家虽已不在,但皇上念及沈墨昔日之功,特准你入京。你既来京,往后自有安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