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终点即起点
死亡并非如想象中那般剧烈。
没有漫长的黑暗,没有走马灯,甚至没有痛感的延续。有的只是一瞬的失重,仿佛一步踏空,随即是彻底的寂静。那寂静并非无声,而是一种所有感官被剥离后的绝对虚无,像一滴墨水融入浩瀚的墨海,个体意识即将消散于无垠。
陈默的意识像一缕倔强的轻烟,在这片虚无中勉强维持着形态。他最后的记忆锚点,是地铁站台那撕裂空气的刺耳刹车声,以及身体被巨大力量撞飞时,视野里飞速旋转、最终定格在惨白灯光下、冰冷潮湿的水磨石地面。脊椎传来的粉碎性触感,甚至还没来得及转化为疼痛,意识就被强行抽离。
然后……是光。
不是天堂的圣光,也不是手术台的无影灯,而是午后慵懒、带着木质课桌温度和浮尘颗粒的太阳光。光线温暖,甚至有些灼人。
他猛地睁开眼,睫毛刮擦着空气,胸腔里本能地吸入一口熟悉而陌生的空气——混杂着粉笔灰、旧书卷气、还有前排同学洗发水淡淡的柠檬香。阳光正以一个精确到刻骨铭心的角度,斜切过课桌的边角,在摊开的数学卷子上投下一道温暖而刺目的光斑。卷子上,函数图像蜿蜒如迷宫。他的右手食指内侧,还残留着钢笔握久了的轻微凹痕。笔尖还悬在选择题第五道,一滴蓝黑色的墨水将滴未滴,时间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彻底冻住。
教室里安静得反常,只有头顶那台老旧吊扇在固执地发出规律的“吱呀”声,像节拍器一样,搅动着近乎凝固的空气。他僵硬地、几乎能听到自己颈椎摩擦声地转动脖颈,视线越过前排一个个或埋头疾书或托腮发呆的、年轻而模糊的背影,最终落在了黑板的右下角。
那里,用白色粉笔清晰地写着一行大字,每一个笔画都像重锤,带着实质的力量,一下下敲击在他的心脏上:
距高考还有100天。
这不可能。
一股冰凉的寒意从尾椎骨急速窜上头顶,头皮阵阵发麻。陈默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皮肤是十七岁特有的光滑,指节分明,透着少年人的清瘦。蓝白相间的校服袖口已经磨出了毛边,露出里面白色的线头。桌上那块四四方方的橡皮擦,边缘被用得圆润,上面还用圆规尖小心翼翼地刻着三个小小的字——“林小雨”。那是他某次课间,趁她睡着时刻下的,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
他颤抖着,手指带着一种陌生的笨拙,伸进课桌抽屉。指尖在杂乱的课本和试卷中摸索,很快触碰到一个硬壳笔记本的边角。那种仿皮革的触感,冰凉而顺滑,熟悉到令人心悸。他把它抽出来,深蓝色的封面没有任何标签,像一本普通的课堂笔记。但当他带着某种宿命感翻开第一页时,呼吸几乎瞬间停止。
上面只有一行字,是用他自己的笔迹写的,力道透纸背,却透着一股冰冷的、近乎绝望的决绝:
“别救她。”
记忆的碎片如决堤的潮水般汹涌而来,又互相碰撞,混乱不堪。他记得高考,记得收到顶尖大学录取通知书时父母的喜悦,记得大学图书馆的通明灯火,记得成为人工智能研究员后没日没夜的实验,记得项目发布会上台下闪烁的镁光灯和自己侃侃而谈的样子,甚至记得突然喉头一甜、咳出鲜血、在众人惊呼中倒地的瞬间都清晰无比……这些记忆连贯而真实,充满了十年的细节和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