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生锈的脊梁
马卫国在凌晨三点准时醒了。不是被闹钟吵醒，是被腰上那阵钻心的疼拽醒的。白色的病号服被冷汗浸湿，贴在背上，像一层冰凉的薄膜。他想翻个身，可腰椎间盘突出的剧痛瞬间窜遍全身，从腰眼一直疼到脚尖，像有无数根针在扎。
“嘶——”他倒吸一口凉气，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病房里很静，只有心电监护仪发出“滴滴”的声音，规律得像在倒计时。他盯着天花板上的输液架，金属挂钩随着空调风轻轻晃，影子投在墙上，像个歪歪扭扭的问号。
门被轻轻推开，一道昏黄的光透进来。赵淑芬端着保温桶，脚步很轻，却还是能听到膝盖发出的“咯吱”声——那是她的老毛病了，关节炎犯起来，走路都像踩在碎玻璃上。
“又疼醒了？”她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伸手摸了摸马卫国的额头，指尖的温度带着凉意，“怎么出这么多汗？我给你擦擦。”
马卫国点点头，想说“不用麻烦”，可一开口，声音就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淑芬，你膝盖……又疼了吧？”
赵淑芬没说话，从保温桶里拿出热毛巾，拧干水，小心翼翼地掀开他的病号服。毛巾敷在背上，暖意刚散开，就被皮下凸起的脊椎骨硌得慌。马卫国瘦了太多，住院这半个月，体重掉了十几斤，背上的骨头一根一根凸出来，像串生了锈的齿轮，轻轻一碰就硌得人慌。
“当年在厂里扛机床的时候，你这背可结实了，能扛两百斤的铁疙瘩走五十米。”赵淑芬的声音很轻，毛巾在他背上慢慢擦着，避开腰眼的位置，“现在倒好，连块热毛巾都撑不住了。”
马卫国闭上眼，鼻子有点酸。他想起年轻时在农机厂上班，自己是车间里最壮的小伙子，赵淑芬是食堂里打饭的姑娘。那时候她总把最大的肉包子留给他，他就趁午休的时候，在车间的角落里给她修自行车。那时候他们的腰都直挺挺的，她的膝盖也不会咯吱响，日子像刚出厂的齿轮，转得又快又顺。
“薇薇呢？电话打不通？”马卫国问，声音里带着点期待。他们的女儿马薇薇在北京上班，是个项目经理，忙得脚不沾地。上次来看他，还是半个月前住院的时候，匆匆待了两个小时就走了。
赵淑芬擦毛巾的手顿了顿，把毛巾扔进盆里，水声溅起来，在安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打了，没人接。估计在开会吧，她那个工作，忙起来连饭都顾不上吃。”
马卫国没说话，盯着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黑着，像块冰冷的石头。他知道，薇薇不是在开会，是不想接。自从他和赵淑芬催她结婚，催她生孩子，她就越来越少回电话了。
护工小张端着苹果走进来，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手脚麻利，就是削苹果的技术不怎么样。果皮断断续续地掉下来，有的长有的短，掉进垃圾桶里，像极了他们这个家破碎的团圆梦。
“马叔，赵姨，吃苹果不？”小张把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放在盘子里，“今天的苹果可甜了，我特意挑的。”
赵淑芬拿起一块苹果，递到马卫国嘴边：“吃点吧，补充点维生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