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收购站门口那把吱呀作响的竹椅上,望着院子里被午后的太阳晒得发白的废铜烂铁。南方的夏天,空气黏稠得能拧出水来,蝉鸣一声高过一声,叫得人心烦意乱。不远处的县道上,货车驶过,扬起一片尘土,混着废旧纸张和塑料特有的那种复杂气味,一起灌进我的鼻腔。这味道,我闻了十几年,早已习惯,甚至觉得有点踏实。这就是我的日子,用汗水、算计和一股子不服输的韧劲,一点点从这片土地上刨出来的日子。
我叫陈建国,四十五岁,土生土长的南方人。我和我老婆,哦,现在该叫前妻了,李桂兰,不是那种书上写的青梅竹马。我们是经人介绍,相亲认识的。那会儿,我们都刚从村里出来,在县城的工厂打工,浑身冒着土气,也冒着傻气。见了几面,觉得对方都还算本分,能吃苦,两家大人也催得紧,就这么把婚事定了。没那么多花前月下,更多的是一种合伙过日子的默契。
结婚头几年,是真苦。租住在县城边上的民房里,夏天热得像蒸笼,冬天冷得透风。我们俩像上了发条的陀螺,她在制衣厂车衣服,手指经常被针扎得密密麻麻的血点;我在建筑工地搬砖扛水泥,肩膀晒脱了一层又一层的皮。晚上回到那个狭小的出租屋,累得话都不想说,但看着彼此,心里却是有盼头的。我们就一个念头:攒钱,在县城立住脚,将来让孩子不用再吃我们这份苦。
后来,机缘巧合,我瞅准了废品回收这行当。起步的时候,什么都干,蹬着三轮车走街串巷,扯着嗓子吆喝“收废品咯——”,被人白眼,被狗追,是常有的事。桂兰一开始嫌丢人,但看我干得起劲,她也辞了工,来帮我。女人家心细,记账、分拣,里里外外一把手。我们俩,一个主外,一个主内,硬是把一个小小的废品摊,做成了现在这个有模有样的收购站。
日子就像院子里的那棵老榕树,看着不起眼,却一年年把根扎深,把枝叶散开。我们在县城买了两套商品房,又盖了一栋自建房,买了俩车,一辆小货车拉货,一辆小轿车家用。收购站的生意也越来越稳当,一年下来,刨去所有开销,净落五六十万不成问题。在咱们这地方,这日子,不敢说大富大贵,但绝对是红红火火,让人羡慕的。
一双儿女,是我们的心头肉。从小没让他们受一点委屈,吃的穿的用的,都是力所能及最好的。今年,俩孩子争气,都考到了市里的重点初中。我们商量了好几个晚上,最后决定,让桂兰去市里陪读。孩子从小没离开过我们,市里人生地不熟的,不放心。钱嘛,咱也挣下了,就在市里买了一套一百多平的三居室,算是安了个新家。
我还记得送他们娘仨去市里那天,看着装修好的新家,窗明几净,我心里头是满满的成就感。我觉得,我陈建国这辈子,对得起父母,对得起老婆孩子了。我拍着胸脯对桂兰说:“你在市里安心照顾孩子,收购站有我,钱的事你不用操心,缺啥少啥就跟我说。”
刚开始那阵子,一切都好。我们每周都会通一两次电话,说说孩子学习,说说收购站的琐事,虽然隔着几十公里,但感觉这个家还是紧紧团在一起的。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大概是半年前吧,这电话就越来越少了。有时候我打过去,响很久才接,她说在辅导孩子作业,或者在外面买菜,语气总是匆匆忙忙的。从一周一两次,变成半个月一次,后来,一个月都难得说上一回话。我问起,她总说:“都老夫老妻了,有啥好天天说的,孩子都好,我也好,你就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