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踏碎青石长街的晨雾时,我指尖还沾着江南最后的荷香。十二辆镖车在身后连成蜿蜒的长龙,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沉闷而厚重,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风暴敲打着前奏。车厢里码放整齐的银锭子,每一块都泛着冷冽的银光,足够买下半个京城的繁华 —— 这是我三年江南巡商的成果,是我攥着母亲教我的算盘口诀,在茶市、丝绸庄、粮行里摸爬滚打挣来的底气。
我勒住缰绳,乌骓马打了个响鼻,喷出的白气在晨雾中散成淡淡的烟。眼前苏府朱红色的大门熟悉又陌生,铜环上的饕餮纹被岁月磨得发亮,可往日里总是敞开的侧门此刻紧闭着,门楣上挂着的红灯笼歪斜着,像是被人狠狠搡过一把。更让我心头一沉的是,府门前围得水泄不通的街坊四邻,交头接耳的议论声像一群嗡嗡的苍蝇,搅得人太阳穴突突直跳。
“让让,都让让!” 我翻身下马,身上的墨色锦袍还带着江南水乡的湿气,腰间的双鱼玉佩随着动作轻轻晃动。这玉佩是母亲在我十五岁离家时给我的,她说:“瑾儿,在外经商,既要守得住本心,也要护得住自己。” 那时我还不懂,如今拨开人群的瞬间,这句话突然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心上。
我的目光骤然凝固在那抹狼狈的身影上 —— 是我娘。
曾经的她,何等风光。记得我幼时,苏家还是个连冬衣都凑不齐的破落户,爹整日抱着账本唉声叹气,连当铺的伙计都敢对我们家甩脸色。是娘,揣着仅有的二两银子,在苏州城里的绸缎庄当了三个月的学徒,白天跟着掌柜学辨丝线、算账目,晚上就着油灯缝补衣裳,硬生生把一双细嫩的手磨出了厚厚的茧子。后来她靠着一手精准的算盘和过人的胆识,先是盘下了一家濒临倒闭的布庄,又打通了通往皇宫的商路,让苏家的绸缎成了娘娘们争相追捧的珍品,硬生生把苏家从泥沼里拽了出来,变成了人人艳羡的皇商。
可如今,她发髻散乱,原本插在发间的赤金点翠步摇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一根断裂的银簪勉强固定着头发。那件她最爱的石榴红绸缎衣裙被撕扯得不成样子,裙摆上还沾着泥土,脸上清晰的巴掌印泛着青紫,嘴角渗着血丝。两个穿着锦衣的少年正推搡着她往外走,那是我的庶出兄长,苏明和苏亮 —— 去年爹刚娶的扬州瘦马柳如烟所生的儿子,平日里仗着柳如烟得宠,在府中横行霸道,连下人们都要让他们三分。
“你这个不知感恩的妒妇!若不是我爹仁慈,你早就被赶出苏家了,还敢肖想家里的家产?” 苏明一脚踹在我娘的裙摆上,那双绣着云纹的靴子毫不留情地碾过布料,语气嚣张至极。他今年才十四岁,眉眼间却已经有了柳如烟那种虚伪的刻薄,想来是平日里耳濡目染,学了不少坏毛病。
我娘踉跄着站稳,单薄的肩膀晃了晃,却依旧挺直了脊梁。她抬起头,眼中满是屈辱与不甘,可那双眼眸里的光却没有熄灭,就像当年面对布庄里闹事的地痞时一样坚定:“苏家的家产,哪一分不是我挣来的?你们这些吃里扒外的东西,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手画脚!”
“哟,姐姐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 一个娇柔做作的声音响起,像一根细细的针,扎得人耳朵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