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钰抬起头,望着她温柔的眼眸,那里面盛满了“慈母”的关切与期望。他心头的些许不快瞬间被这目光融化,取而代之的是全然的信赖和一丝愧疚:“母后,您对朕最好了!是朕任性了。您放心,朕一定用心学习,尽快成长起来,不让母后再为朕如此操劳!”
谢绾含笑点头,目光慈爱地目送他转身离开。直到那抹明黄色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处,殿门缓缓合拢,她脸上的笑容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平静和冰冷。
独当一面?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自己平坦的小腹,那里,曾经或许有过孕育生命的可能,但早已被她亲手断绝。绝子汤那苦涩灼喉的滋味,她这辈子都忘不了。入宫前夜,父亲谢渊,那位一向刚正的脸上满是复杂与决绝,亲手将那碗漆黑的药汁递到她面前,只沉声说了一句:“绾儿,谢家的未来,家族的兴衰,如今都系于你一人之肩。萧氏皇权式微,我们要的,不是一时荣耀,而是万世基业。”
萧钰,我亲爱的“儿子”,你永远不会有自己的子嗣。这萧家的江山,你坐不稳,也传不下去。它注定要改姓谢!这万里锦绣河山,合该由我谢绾,来执掌乾坤!
表面的平静并未持续太久。一次宫中夜宴,款待几位即将离京的藩镇节度使。席间丝竹悦耳,歌舞升平。一名负责斟酒的宫女,或许是因为紧张,手微微一颤,酒液洒出些许,溅湿了萧钰龙袍的袖口。
本是微不足道的小事,萧钰却突然勃然变色,猛地将手中的金杯掷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响声。歌舞骤停,满殿皆惊。
“狗奴才!眼睛长到哪里去了!”少年天子面沉如水,眼中却跳跃着一种异样的火焰,他厉声喝道,“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留着你这双手何用!拖出去,给朕砍了!”
那宫女吓得魂飞魄散,瘫软在地,磕头如捣蒜,哭求饶命。殿内大臣们面面相觑,无人敢出声劝解,目光却都不由自主地瞟向垂帘之后。
谢绾端坐帘后,纤指捏着酒杯,指尖微微泛白。她看得分明,萧钰发作时,目光曾似有若无地扫过她这边。这不是一时冲动,更像是一场蓄意的表演,一场针对她权威的试探和挑衅。他在告诉所有人,皇帝长大了,拥有生杀予夺的无上权力,即便是在太后的宫宴上。
在一片死寂中,谢绾清冷的声音透过珠帘传出,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宫女的哭泣:“陛下息怒。”
她缓缓起身,珠帘晃动,露出她平静无波的面容:“今日盛宴,乃为诸位戍边功臣饯行,意在祥和。此刻见血,大为不祥,恐冲撞了吉庆,也寒了将士之心。”她目光转向那瑟瑟发抖的宫女,语气淡漠,“这奴才毛手毛脚,冲撞圣驾,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拖下去,杖责二十,逐出宫去,以儆效尤。”
她的话,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立刻有两名内侍上前,堵了那宫女的嘴,迅速拖了下去。
萧钰紧绷着脸,死死盯着谢绾,胸膛起伏,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就依母后。”
宴席继续,丝竹再起,却再也无法恢复最初的融洽。一股暗流在觥筹交错之下汹涌躁动。谢绾面沉如水,她知道,那层薄薄的、维系着母子情分的面纱,已被萧钰亲手撕开了一道再也无法弥合的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