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他眼神里充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戾气和警惕,但仔细看,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像只受惊的幼兽。他低声咒骂着这鬼天气,用力甩着头上的水珠,水花四溅。他需要钱,很多很多钱,不是为了泡吧玩乐,而是为了他那患有严重肾衰竭、每周需要三次透析才能维持生命的妹妹。他游走在法律的边缘,替人收债、看场子,干着各种见不得光的营生,用危险换取微薄的报酬,维系着妹妹脆弱的生命线。

最后,是一个瘦小佝偻的身影,几乎是被风雨推搡着进来的。是罗姨。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用油布包裹的包袱,仿佛那是她全部的倚仗。花白的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嘴里不停地念念有词,声音沙哑而模糊,分不清是在祈求满天神佛的保佑,还是在诅咒这无情的老天和更无情的命运。她的孙子得了种连大医院专家都摇头的怪病,辗转求医花光了儿子儿媳意外身亡后那点可怜的赔偿金,如今只能寄望于各种道听途说的偏方和虚无缥缈的神灵启示。

吴伯抬起眼皮,目光从四人身上缓缓扫过,没有多余的寒暄。他默默地拿出那本边缘卷曲的登记簿,用一支漏墨的圆珠笔,费力地记下信息:王海,207;李娟,208;小飞,209;罗姨,210。四个相邻的房间,即将容纳四个被命运的风暴刮到同一片残酷礁石上的灵魂。递出钥匙时,冰凉的金属触感让王海和李娟都不由自主地微微一颤。吴伯什么也没问,他那双看过太多悲欢离合的眼睛,早已读懂了每一张脸上刻着的沉重故事。他知道,这里的每一个客人,都背负着一座足以压垮脊梁的大山,而他的旅馆,不过是他们短暂喘息、舔舐伤口的临时巢穴。

接下来的日子,黑猫旅馆成了绝望的浓缩器,每个人的痛苦都在这里发酵、膨胀。

明叔王海依然是旅馆里最“忙碌”的人。每天清晨,当第一缕微光还未透进小巷,他就已穿上那套“战袍”般的旧西装,将自己收拾得尽量体面,然后汇入城市早高峰的人流。他的足迹遍布各大银行、信贷公司,面对那些妆容精致、笑容标准的客服,他堆起谦卑甚至谄媚的笑,一遍遍重复着儿子的病情和贷款的恳求。得到的,大多是程式化的同情和冰冷的拒绝。偶尔,他会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看着手里越来越厚的拒绝函,眼眶泛红,然后用力抹把脸,继续奔赴下一个可能。夜晚,他回到207房间,门一关,那强撑的体面便瞬间瓦解。他像一头焦躁的困兽,在狭小的空间里踱步,对着计算器反复敲打那些令人绝望的数字,电话响了又响,他的语气从最初的恳求,逐渐变得焦躁,最后甚至带上了一种近乎欺骗的热情——他接触到了一个声称“高回报、低风险”的理财产品推销机会。良知在不安地提醒他,但小宇在病床上日渐苍白的脸,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在公共区域那台画面闪烁的小电视机前,他试图向看起来曾有些家底、如今同样愁眉不展的李娟搭话:“阿娟,我看你也不容易,听说有个不错的投资机会,风险低,回报快…也许能解燃眉之急…” 他的声音带着自己都厌恶的试探。

李娟只是抬起疲惫的眼,冷淡地摇了摇头,连话都懒得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