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雾第一次见到陆潮生，是在高二那年深秋的雨天。
雨丝像被扯碎的棉絮，飘得又细又密，把青岚中学的红砖教学楼泡成了暗色调。下课铃响时，走廊里涌满喧闹的学生，讨论着周末的电影或是刚结束的数学测验，苏雾抱着半旧的帆布画夹，指尖抠着画夹边缘磨出的毛边，低头绕开人群——她不喜欢热闹，那些笑声像隔着一层雾，落不到她心里。
操场角落的旧画室是她的秘密基地。木门上的油漆掉了大半，露出里面浅棕色的木头纹理，推开门时会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像老人生锈的关节。画室里没开灯，只有西斜的雨光从积了灰的玻璃窗透进来，在地上投出长条形的光斑，空气中飘着松节油和旧纸张混合的、带着点涩味的气息。
她把画夹放在画架上，掏出那管快用完的钴蓝色颜料，刚拧开盖子，身后的门突然被轻轻推开，带着一阵潮湿的风。
“抱歉，我只是想避个雨。”
男生的声音很轻，裹着雨水的凉意，像一片落在湖面的叶子。苏雾猛地回头，撞进一双很亮的眼睛里——男生穿着洗得发白的蓝白校服，领口有点卷边，额前的碎发被雨水打湿，贴在苍白的额头上，几滴水珠顺着下颌线滑下来，滴在胸前的校徽上。他手里紧紧攥着一本旧物理书，书脊被雨水泡得发皱，边角卷得像波浪，另一只手悄悄垂在身侧，指尖泛着青白。
“打扰到你了吗？”见苏雾没说话，他往后退了半步，眼里浮起歉意，肩膀微微缩着，像一株被雨压弯的芦苇，“我马上走，不耽误你。”
“不用……”苏雾的声音比他还轻，指尖无意识地蹭了蹭颜料管，指甲缝里还沾着上次画海雾没洗干净的白色颜料，“这里没人，你可以待着。”
他愣了一下，睫毛颤了颤，然后轻轻走了进来，反手把门掩上，动作轻得像怕惊飞窗边栖息的麻雀。他没靠近画架，只是在角落那张掉了漆的旧木椅上坐下，把物理书小心地放在膝盖上，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皱巴巴的纸巾，一点点擦着封面上的水渍，动作很慢，手指偶尔会因为用力而泛白。
苏雾低头继续画她的海雾。画布上是一片模糊的蓝灰色，海浪藏在厚重的雾里，只露出一点点破碎的白色泡沫，像那些堵在喉咙里、没敢说出口的话——父母离异那天，外婆带她去邻市的海边，雾大得看不见天，她站在沙滩上，觉得自己像被全世界的雾裹住了，连影子都快没了。后来她就总在画里藏一个小小的影子，缩在画布的角落，没人发现过。
画室里很安静，只有窗外的雨声、笔尖划过画纸的沙沙声，还有他偶尔翻书的轻响。不知过了多久，男生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落在海面的雾：“你的海雾里，好像藏着人。”
苏雾的笔顿住了。钴蓝色的颜料在画纸上晕开一小片渍，像一滴没忍住的眼泪。
没人说过这个。她抬头看他，他正望着画布，眼神很专注，不像在随口敷衍。“你怎么知道？”她的声音有点发颤，指尖捏着画笔，指节泛白。
“能感觉到，”他说，睫毛垂下来，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你的颜色里，有想藏起来的情绪。”他顿了顿，把手里那张擦过书的纸巾叠好，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张新的、还带着点体温的纸巾——应该是刚从便利店买的，包装纸还沾在角上，他递过来时，手指微微蜷着：“你手背上沾了颜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