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栀子花,香气浓得几乎成了实体,缠绕在高三教学楼闷热的走廊里。白腻的花瓣粘在窗台上,像少年人挥之不去的黏稠心事。教室里,笔尖划过试卷的沙沙声是唯一的主旋律。林晚坐在靠窗的位置,秀气的眉头微蹙,盯着物理卷子最后一道复杂的电磁场问题。她指尖的笔转得飞快,泄露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目光,却像被磁石吸引,又一次不受控制地飘向斜后方。
许眠依旧在睡觉。
他侧着脸,深埋在臂弯里,只露出浓密的黑发和一段线条利落的后颈。阳光透过窗,在他身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那副与世无争的睡颜,与周围紧绷的气氛格格不入。林晚知道,他的数学卷子最后两页大概率又是空白,英语作文也许只写了个开头。班主任上周找他谈话,声音不大,但“发挥不稳定”、“再加把劲”之类的词语还是隐约飘进了她的耳朵。而她,林晚,是老师口中“冲击顶尖名校的苗子”,每次大考的红榜上,她的名字总稳定在前三。
这种差距,像一条无形的鸿沟,横亘在他们之间。
她注意到,每次发下成绩单,他看似不经意扫过前排榜单的眼神,会有一瞬间的黯淡,然后便是更长久的、趴在桌上的沉默。他偶尔塞进她桌肚的、字迹潦草却思路奇妙的数学题解法,更像是一种笨拙的证明,证明他并非表面那般浑噩。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最近的几次模拟考,许眠的排名甚至在本科线边缘徘徊。林晚的心,随着他的成绩起伏,时而揪紧,时而沉落。她想过要不要给他讲讲题,但每次鼓起勇气转身,对上他睡意朦胧或刻意回避的眼神,所有的话便堵在了喉咙口。她怕伤了他敏感的自尊。
林晚悄悄收回视线,指尖无意识地用力,将试卷边缘抠出了一小道褶皱。还有不到一个月就高考了,许眠的桌子里,模拟卷永远叠得整整齐齐,却鲜少有写完的。老师似乎也早已放弃了对他耳提面命,只要他不打扰课堂秩序,便由着他去。
可林晚知道,这副看似对一切都无所谓的皮囊下,藏着怎样细密的心思。那是她用了整整两年时间,像收集拼图碎片一样,一点点窥见的秘密。
比如,此刻静静躺在她铅笔盒最里层夹缝里的那块半透明蓝色橡皮。那是高二某个闷热的下午,许眠睡醒后迷迷糊糊收拾东西,胳膊肘一扫,将它从桌沿碰落,恰好不偏不倚,滚到她的椅子脚下。她弯腰捡起,冰凉的触感还带着他桌上书本的木浆气息。正准备递还,指尖却摸到边缘处细微的凹凸。仔细看去,是用笔尖极轻极细地刻了四个小字:「再等一年」。
她的心跳猛地漏跳了一拍,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撞了一下。抬头时,许眠已经拎着那个总是塞得鼓鼓囊囊的书包,晃悠着走出了后门,背影依旧是那副懒洋洋、对万物都提不起兴趣的模样。可那四个字,却像投入她心湖的石子,漾开一圈又一圈无法平息的涟漪。等什么?等谁?她不敢深想,却又在每个深夜反复咀嚼,品出一丝微弱的、属于希望的甜。最终,那块橡皮没有物归原主,成了她独自守护的、甜蜜又煎熬的秘密。
类似这样隐秘的“巧合”还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