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笺里的向阳花
林知夏在三十岁这年,终于攒足了勇气,去面对那座盛满母亲一生印记的老屋。
过去一年,她总以“项目太忙”“要出差”为借口逃避这里。玄关处母亲常穿的米色布鞋还摆在原位,鞋尖沾着的泥土像是昨天才从花田带回;阳台的瓷盆里残留着干枯的向日葵茎秆,褐色的秆子弯着腰,仍保持着朝东的姿态;就连冰箱门上贴着的便签,都还留着母亲娟秀的字迹——“知夏,牛奶在第二层,记得热了再喝”,墨迹晕开的边缘,是她当年匆忙出门时不小心蹭到的水渍。每一处细节都像细密的针,轻轻一碰,就会勾起泛滥的思念,提醒她那个总把“知夏要像向阳花一样”挂在嘴边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初夏的阳光斜斜切进木质窗棂,扬起的尘埃里浮动着樟脑丸与时光混合的气息。她蹲在卧室角落那只褪色的藤箱前,指尖刚触到一本烫金封面的《席慕蓉诗选》,指腹突然被一张夹在页间的硬卡纸硌了一下。那是张泛着黄晕的明信片,正面印着大片金黄的向阳花,花瓣边缘因年代久远微微卷曲,右下角的印刷厂落款早已模糊;背面是遒劲的钢笔字,墨水洇开的痕迹像未干的泪痕,顺着字迹的走向蜿蜒:“晚晚,见字如面。今日路过你说的那片花田,风一吹,满世界都是你喜欢的香气。你总说向阳花朝着光,可我站在花海里,却总在找你的影子。若明年花开时你仍不回,我便将花籽寄去你说的江南。”
落款只有一个“陈”字,日期是二十年前的夏至——那是她出生的前一年。
1 花田重逢
林知夏捏着明信片的指节泛白,指腹反复摩挲着“晚晚”两个字。母亲苏晚一生未婚,独自将她养大,从未提过任何关于“陈”的往事。她只记得小时候,母亲总在阳台种向阳花,花开时会搬张藤椅坐在花旁,手里捧着那本《席慕蓉诗选》轻声朗读,读到“如何让你遇见我,在我最美丽的时刻”时,眼角会泛起浅浅的光,那是她童年里从未读懂的温柔与怅惘。去年母亲因胃癌离世,临终前意识模糊时,还反复抓着她的手呢喃“去看看老房子的藤箱”,原来母亲藏了半生的秘密,就压在这本诗集中。
她按着明信片上模糊的邮戳地址——本市郊区的梧桐镇,驱车两个小时找到了那家仍在营业的老邮局。柜台后的老人戴着老花镜,手指在泛黄的登记本上慢慢滑动,指甲缝里还沾着墨水,像是刚批改完学生的作业。“陈景明啊,”老人突然在某一页顿住,声音里带着回忆的暖意,“以前镇上中学的语文老师,教过我家丫头。他这人怪得很,不抽烟不喝酒,就喜欢侍弄花,十年前退休后,干脆搬去花田边住了。你沿着这条街直走,看到最大的那片向日葵,就找着他家了。”
林知夏沿着柏油路往前走,风里渐渐混进向日葵的清香,从淡到浓,像在一步步靠近母亲的过往。路边的白杨树沙沙作响,光影在路面上跳跃,恍惚间竟像是母亲牵着她的手,走在小时候放学的路上。转过一道弯,大片金黄突然撞进眼帘,花田中央立着一间白色的小木屋,屋檐下挂着串玻璃风铃,阳光透过玻璃,在地面投下细碎的光斑。一个穿着亚麻衬衫的老人正弯腰给花浇水,铁皮水壶倾斜着,清水顺着花根漫进泥土,留下浅浅的湿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