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四点零三分,人力资源部的丽莎用她那涂着裸色指甲油的手指,轻轻推过来一份协议。她的声音像浸了蜜,却又带着公事公办的冰凉。“王伟,这是公司层面的决定,我们都很难过。你的岗位被优化了,签了这份协议,N+3的补偿金会很快到账。”
电脑屏幕还亮着,上面是我刚做完的季度销售数据分析报告,图表精致,数据亮眼,足以让任何一位高管眉开眼笑。我,王伟,连续三年的销售冠军,刚刚在上午的部门会议上还被副总拍着肩膀说“公司栋梁”,现在却成了被“优化”掉的那个。
我抬起头,看了看丽莎,又看了看她旁边那个眼观鼻鼻观心的法务部同事。办公室里静悄悄的,只有空调卖力吞吐冷气的声音。隔壁工位的小张把头埋得低低的,恨不得钻到显示器后面去。我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背上,有同情,有庆幸,或许还有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大。
“为什么是我。”我说。这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我心里跟明镜似的,上周空降来的新总监,是副总的小舅子,他需要安插自己人,而我这个“功高震主”又没啥背景的老黄牛,自然成了最好的祭品。优化,多么动听的词儿,仿佛把我从这个格子间清除出去,就像清理掉电脑里一个冗余文件,能让系统运行得更流畅。
“公司战略调整,希望你理解。”丽莎重复着标准话术,那笑容像是用尺子量出来的。
我没再说话,拿起笔。笔尖在纸上划过,沙沙作响。N+3,一笔不小的数目,足够我歇上大半年。但这不是钱的事。这是一种背叛,一种把你利用殆尽后像扔抹布一样丢弃的凉薄。我签下名字,推回去。那一刻,心里不是愤怒,也不是悲伤,而是一种奇异的空茫。三十二岁,人生好像突然被拔了电源,屏幕一片漆黑。
收拾个人物品的时候,我动作很慢。一个马克杯,是去年团队建设发的,上面印着“奋斗者最美”;几本专业书,边角都磨毛了;还有抽屉深处一张和前任的合影,早就该扔了。我把这些东西塞进一个纸箱,抱起来,感觉轻飘飘的。经过副总办公室时,门虚掩着,我听到里面传来新总监爽朗的笑声。我停顿了半秒,然后径直走向电梯。
电梯门合上的瞬间,那种被抽空的感觉再次袭来。这座城市下午四点的阳光,透过写字楼的玻璃幕墙,晃得人睁不开眼。我抱着纸箱站在路边,看着车水马龙,第一次感到无所适从。回那个租来的小公寓吗,面对四面白墙和即将到来的房东催租电话。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归属地显示是南方某个城市。我犹豫了一下,接起来。
“请问是王伟先生吗。”一个温和的男声。
“我是,您哪位。”
“您好,王先生。我姓陈,是瑞丰信托的客户经理。很冒昧打扰您。我们接到通知,您名下有一个信托账户即将到期,需要您确认一下后续安排。账户尾号是xxxx,受益人是您本人。”
信托账户。我愣了几秒钟,才猛然想起一件几乎被我遗忘的事情。我那个一辈子省吃俭用、在老家镇上开了个小卖部的舅舅,三年前因病去世了。他无儿无女,据说留下了一笔钱,指定由我继承。当时我正在为一个大项目焦头烂额,只记得母亲电话里提过一嘴,说舅舅给我留了点什么,手续好像挺麻烦,需要设立什么信托,我也没太往心里去。以为最多就是几万块钱,加上那段时间忙得天昏地暗,后续的文件都是母亲帮我代办签字的,我连具体金额都没问。后来项目结束,这事也就彻底抛到了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