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四等人被投入法曹司大牢,如同石沉大海,暂时未有消息传出。但灰岩城的空气却似乎因此更加凝滞了几分,尤其是西城一带,往日嚣张的野狼帮徒似乎收敛了许多,连街面上的巡街兵丁都仿佛多了几分心不在焉。
谭沣心知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对方绝不会善罢甘休。他更加谨慎,每日里只管好仓曹属巡防的本职工作,对法曹司那边的案子不闻不问,仿佛那夜鬼哭涧的雷霆行动与他毫无关系。
年关愈发近了,郡守府各衙署都开始准备封印休沐,空气中总算多了几分节日的松懈气息。
然而,就在封印前两日,功曹司主事却亲自带着两名吏员,来到了仓曹属。
院内众吏见状,纷纷停下手中活计,垂手肃立。周主事面色肃然,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闻讯赶来的张贲和谭沣身上。
“张主事,谭队正。”周主事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随即从身后文书手中接过一份盖着郡守府大印的调令公文,朗声道:“奉郡主大人谕:仓曹属巡防队正谭沣,自任职以来,勤勉任事,颇著劳绩。兹值年关轮调,为裨益公务,历练干才,特调谭沣任军曹司下辖兵房队正,即日赴任。望尔在新的职位上,克尽厥职,勿负委任!”
兵房队正?
院内众人闻言,神色各异。虽是平级调动,同为从五品队正,但兵房与仓曹属截然不同。兵房隶属军曹司,乃是正五品衙门,负责郡城防务调度、兵械管理、缉捕协防等实务,直接掌控武力,权责更重,接触的人和事也更为复杂。直辖一队五十人的守城兵马,乃是实打实的实权职位!这看似平调,实则是重用和历练的前兆!
张贲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拍了拍谭沣的肩膀,低声道:“郡主大人这是在给你加担子了,兵房那边...水更深,万事小心。”
谭沣心中也是瞬间转过无数念头,面上却沉静如水,上前一步,躬身接过调令:“卑职谭沣,领命!定当竭尽全力,不负郡主大人与周主事期望!”
周主事脸上露出一丝公式化的笑容:“谭队正年轻有为,郡主大人对你期望甚高。走吧,本官亲自送你过去赴任,也与军曹司的宋主事交割清楚。”
这便是极大的体面了!由功曹司主事亲自送任,无疑是在向军曹司表明,谭沣是郡主意欲栽培之人,等闲不可轻慢。
“有劳周主事。”谭沣再次行礼。
当下,谭沣与张贲及仓曹属一众同僚简单话别,便跟着周主事,在一众或羡慕、或嫉妒、或意味深长的目光注视下,离开了已然熟悉的仓曹属。
军曹司衙门位于郡守府东侧,与仓曹属的压抑沉闷不同,这里更显肃杀。门口值守的兵士盔明甲亮,气息彪悍。通报之后,军曹司主事宋大人亲自迎了出来。宋主事年约四旬,身材高大,面容粗犷,穿着武官便服,眼神锐利如鹰,一身修为赫然已达淬体境三段,带着久居军旅的杀伐之气。
“周主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宋主事声若洪钟,与周主事寒暄两句,目光便落在了谭沣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这位便是谭队正?果然英雄出少年!”
“宋主事过奖。”谭沣不卑不亢地行礼。
“宋主事,谭沣可是郡主大人亲自点名,放到你兵房历练的干才,你可要好生照拂,莫要埋没了。”周主事笑着点明要害。
宋主事哈哈一笑:“周主事放心,既然是郡主看重的人,宋某自当悉心栽培!来,里面请,任命文书早已备好,正好也让兵房的几位同僚都认识认识谭队正。”
一行人进入军曹司正堂。堂内已有数人等候,皆是兵房的大小头目,见到两位主事进来,纷纷起身行礼。谭沣目光扫过,注意到站在右侧首位的一名面色白净、眼神略显阴鸷的中年官员,其官服与宋主事相似,只是纹饰略简,应是兵房副主事。根据冯三娘的情报,此人定然便是与野狼帮勾结甚深的那位钱副主事了。
钱副主事也正看向谭沣,脸上带着看似温和的笑容,眼神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甚至有一丝极难察觉的怨毒。谭沣心中凛然,知道真正的麻烦来了。
简单的任命流程过后,宋主事当众宣布了谭沣的任命,并将一枚新的、刻着“灰岩郡军曹司兵房队正”字样的铁质腰牌授予谭沣。随后,宋主事又特意介绍了一下兵房的几位主要属官,轮到钱副主事时,宋主事笑道:“钱副主事乃兵房老人,经验丰富,谭队正日后有何不明之处,可多多向钱副主事请教。”
钱副主事立刻笑着接口:“宋主事言重了。谭队正年轻有为,能来兵房,是我兵房之幸。谭队正放心,钱某必定倾囊相授,绝不藏私!”语气热情无比,仿佛真心欢迎。
谭沣面上不动声色,拱手道:“卑职初来乍到,诸多不懂,日后还需钱大人及诸位同僚多多指教。”
周主事见交割完毕,又勉励了谭沣几句,便起身告辞。宋主事亲自相送。
堂内一时只剩下兵房一众属官。钱副主事脸上的笑容瞬间淡了几分,对谭沣道:“谭队正,你初来兵房,按惯例,先熟悉一下防务文书和人员名册。你麾下第五队的弟兄们,此刻应正在西城门当值。这样吧,明日辰时,你直接去西城门校场接手队伍,进行点卯操练。今日便先在此熟悉卷宗吧。”
说着,他吩咐一名书吏搬来一大摞积压的陈年旧卷和厚厚的名册簿子,堆在了谭沣面前的新案桌上,几乎将他的视线完全挡住。
“这些都是兵房近年来的防务纪要、人员调度录、械库清单副本,谭队正既任队正,这些基础东西总需了解。今日便辛苦谭队正,将这些卷宗归档整理一番,也好尽快熟悉事务。”钱副主事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
堂内其他几名属官眼神交换,皆露出心照不宣的神色。这一大堆杂乱无章、甚至有些是故意翻乱的陈旧卷宗,莫说整理归档,便是通读一遍,没个三五日也休想完成。这分明是要给新来的谭队正一个下马威,将他困在文书工作中,无法真正去接触和掌控队伍。
谭沣看着那堆积如山的卷宗,心中冷笑,面上却恭敬应道:“是,卑职遵命。定当尽快熟悉。”
我衅之意,不言而喻。
钱副主事这才带着一众属官离去,留下谭沣一人在偌大的堂内,面对那堆积如山的卷宗。
腊月的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扑打在灰岩城郡守府朱漆剥落的廊柱上,发出簌簌的轻响。年关的气氛,终究是冲淡了前些时日官场动荡带来的肃杀,各衙署门前陆续挂起了红灯笼,官吏们脸上也多了几分即将休沐的松弛与期待。
谭沣坐在兵房队正那间略显狭小却独立的值房内,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案头堆着的不再是钱副主事刻意刁难的那些陈年旧卷,而是真正需要他处理的第五队巡防记录、兵械核查清单以及年后城墙修补的预算草案。自那日鬼哭涧行动后,钱副主事似乎暂时收敛了锋芒,至少明面上不再使绊子,但谭沣深知,那不过是暴风雨间歇的平静。
门被轻轻叩响,石头探进头来,脸上带着压不住的兴奋:“谭哥,三娘来了。”
谭沣微微一怔,随即道:“请她进来。”
冯三娘今日穿了一身簇新的绛紫色缠枝纹棉裙,外罩同色镶毛比甲,云鬓梳得一丝不苟,簪着一支赤金点翠步摇,虽仍是市井打扮,却比往日更多了几分精心修饰过的利落与风韵。她手中捧着一个小巧的暖炉,身后跟着两个伙计,抬着一个沉甸甸的樟木箱子。
“谭队正。”三娘敛衽一礼,笑容温婉,眼神却一如既往地精明,“年关将至,妾身想着队正初入兵房,公务繁忙,怕是顾不及年节走动这些琐事,便自作主张,替队正备下了一些年敬,已按规矩送至各位大人府上。”
她使了个眼色,伙计将箱子放下打开,里面是分门别类包好的锦盒、礼封,上面皆附有名帖。
“这一份,是给功曹司周主事的,上好的长白山老参一对,并徽墨两锭。”
“这一份,是给仓曹属张主事的,听闻张主事好茶,是明前龙井二斤,外加一副象牙棋子。”
“这一份,是给军曹司宋主事的,一把百炼镔铁匕首,吹毛断发,宋主事是武人,当会喜欢。”
“这一份,是呈献给郡主大人的,一方鸡血石镇纸,寓意‘鸿运当头’,并年节贺帖一封。”
“这一份,是给郡监主大人的,翡翠摆件一尊,寓意‘平安如意’。”
“此外,队正麾下第五队五十名弟兄,每人红包一个,内装元气币五枚,另备了十坛好酒、半扇猪肉,已送至营房,让弟兄们也沾沾喜气,过个好年。”
三娘语速平稳,条理清晰,将一应事项汇报得明明白白。
谭沣看着那满满一箱子的“碳敬”(冬日送礼,谓之“碳敬”),心中一时百感交集。这些官场应酬、人情往来,他并非不懂,只是作为一个穿越前刚毕业的大学生,潜意识里仍有些排斥,加之近来事务繁杂,确实未曾细细思量。若非三娘心思缜密,替他打点周全,只怕年后不知要无意中得罪多少人。
他站起身,郑重地向三娘拱手一礼:“三娘,有心了。谭某……感激不尽。”这话说得由衷。三娘此举,不仅省了他极大麻烦,更是将他真正视为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三娘侧身避过,笑道:“队正说的哪里话。妾身既蒙队正庇护,这些份内之事,自是应当操心。只是……”她略一迟疑,声音压低了些,“州监主姬亲王殿下那边,妾身人微言轻,实在够不着门路,不敢擅自备礼。但想着年后郡主大人或许会带队正前往州城拜年,届时……妾身已备下了一份心意,是前朝名家的一幅《雪涧寒梅图》,最是清雅不过,已让人送往州城醉风楼分号存放。若有机会,队正便可顺手呈上。”
谭沣闻言,心中更是叹服。三娘连这一步都想到了,且准备的礼物投其所好(他隐约觉得老姬会喜欢这种调调),又不显俗气,分寸拿捏得极好。
“三娘考虑得周详,就按你说的办。”谭沣点头,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有如此臂助,实乃幸事。
…… …
除夕夜,灰岩城万家灯火,爆竹声零星响起,驱散着冬夜的严寒。醉风楼早已歇业,只在三楼临街的一间雅阁内,摆开了一桌丰盛的年夜饭。
谭沣和石头应邀而来。屋内暖意融融,炭盆烧得正旺,桌上摆满了鸡鸭鱼肉、各色糕点和一壶烫好的黄酒。冯三娘脱去了白日里的正式装扮,只着一件藕荷色的家常襦裙,未施粉黛,反倒显得柔和亲切许多。她身边,还坐着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姑娘,梳着双丫髻,穿着红绸小袄,脸蛋粉嫩,一双大眼睛怯生生又带着好奇地打量着谭沣和石头,正是三娘一直寄养在城外、日前才接回身边的女儿,清荷。
“谭叔叔,石头哥哥。”小姑娘声音细细的,依着母亲的吩咐乖巧地叫人。
石头有些手足无措,憨憨地笑着应了。谭沣看着这粉雕玉琢的女娃,心中也不由一软,从怀中取出一个早就备好的红包,递了过去:“清荷乖,新年如意,平平安安。”
清荷看向母亲,见三娘微笑着点头,才小心地接过,细声细气道:“谢谢谭叔叔。”
四人围坐,三娘亲自布菜斟酒,言笑晏晏,气氛温馨融洽。几杯温酒下肚,隔绝了窗外的寒风与喧嚣,仿佛真成了一家人。
三娘看着谭沣,眼中带着真诚的感激:“这半年,若非队正数次相救,妾身与清荷,只怕早已……”她顿了顿,举杯道,“这杯酒,敬队正,谢队正给了我母女二人一个安稳年。”
谭沣举杯与她一碰,一饮而尽:“三娘言重了,相互扶持而已。”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三娘替谭沣续上酒,似不经意般轻声道:“队正,年后……怕是还有风雨。兵房那摊水,比仓曹属只深不浅。钱副主事那边,经此一挫,虽暂时蛰伏,但其人与野狼帮、乃至更高层的关系盘根错节,绝不会甘心。队正还需早做谋划,万事小心。”
谭沣目光微凝,点了点头:“我明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经历了这许多,他早已不是那个初出茅庐的矿奴,眼神中多了几分沉毅和决断。
三娘欣慰一笑,又给石头夹了个大鸡腿:“石头也多吃些,开春了还要长个子呢。”
石头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含糊地应着。
窗外,不知是谁家点燃了烟花,一簇银亮的光束升空,砰然绽开,化作漫天流彩,瞬间照亮了灰岩城沉寂的夜空,也映亮了雅阁内四人温暖的脸庞。
谭沣望着窗外的绚烂,心中一片宁静。这个世界固然残酷,但总归还有值得守护的温暖。这个年,有了三娘的周全打点,有了这顿团年饭,似乎才真正有了落脚生根的实感。
而前路的风雨,便留给年后再去面对吧。此刻,他只想享受这片刻的安宁与温馨。
只是他未曾留意,身旁的冯三娘看向他侧脸的目光中,除了感激与敬畏,似乎还悄然掺杂了一丝极其复杂难言的意味,如同窗外那转瞬即逝的烟花,亮了一瞬,又迅速隐没在眼底深处。
大年初二,天色未明,一辆郡守府的青篷马车便碾着满地的爆竹碎红,驶出了尚在沉睡的灰岩城,沿着官道,一路向北,朝着络州州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车厢内,炭盆烧得正旺,驱散了严冬的寒意。新任灰岩郡主官赵沅闭目养神,面容沉静,看不出喜怒。谭沣坐在下首,身姿挺直,目光偶尔掠过窗外飞速后退的荒凉冬景,心中却不如表面那般平静。
这是他第一次离开灰岩郡地界,前往更高层面的权力中心——州城。更是第一次,以近乎“心腹”的身份,随同主官前去给那位深不可测的“老姬”——络州监主、姬亲王殿下拜年。
车轮辘辘,仿佛碾在时间的节点上。从黑瘴矿坑的绝望囚徒,到如今乘坐郡守马车前往州城拜会亲王,这其中的际遇变幻,有时连他自己回想起来都觉得恍惚。
约莫两个时辰后,马车速度渐缓。谭沣抬眼望去,只见远处地平线上,一座远比灰岩城雄伟浩瀚的巨城轮廓缓缓浮现。高大的城墙如同连绵的山脉,其上古朴的符文若隐若现,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城门口车马如龙,行人如织,气息彪悍的甲士巡弋其间,空气中弥漫的元气似乎都比灰岩城浓郁数分。
这便是络州州城,南疆大邑,真正的权力与繁华之地。
马车并未在城门停留,亮出郡主仪仗后,守卫甲士恭敬放行,径直驶入城内。街道宽阔足以容纳十马并行,两侧楼阁林立,商幡招展,售卖之物不乏闪烁着元力光芒的兵器、丹药、符箓,往来行人中修炼者的比例明显增高,吸元境随处可见,甚至偶尔能感受到淬体境修士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强大气息。
谭沣默默看着,心中震撼,更意识到自身的渺小与未来的广阔。
马车最终在一处气势恢宏、戒备森严的府邸前停下。府门并不张扬,但门楣上那“姬府”二字,却透着一股俯瞰众生的磅礴气势,门前守卫皆身着暗紫皮甲,眼神锐利如鹰,气息赫然都是淬体境好手!
通报之后,一名管家模样的老者迎出,恭敬地将赵沅与谭沣引入府内。府中庭院深深,曲径通幽,布置看似简朴,却无一物不精,无一處不蕴含着玄奥的阵法韵味,宁静中透着无上的威严。
在一间暖阁内,谭沣再次见到了姬允文。
姬亲王今日未着官袍,只穿了一身玄色常服,正坐在窗边,手持一卷古书,神情闲适。见二人进来,他放下书卷,目光平和地扫过。
“下官赵沅,携军曹司队正谭沣,给王爷拜年,恭贺王爷新岁安康,福泽绵长!”赵沅上前一步,依足礼数,躬身行礼,声音沉稳。谭沣紧随其后,深深一揖。
“嗯,来了。”姬允文淡淡应了一声,目光在谭沣身上停留了一瞬,似乎察觉到他气息又凝练了几分,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满意,“坐吧。”
“谢王爷。”二人告罪后,在下首的锦凳上坐了半个屁股。
侍女奉上香茗。姬允文并未过多寒暄,直接问道:“灰岩郡经过年前一番整顿,如今情况如何?可能安稳过年?”
赵沅连忙放下茶盏,恭敬回道:“托王爷洪福,郡内宵小慑于王爷天威,已然收敛许多。各衙署运转平稳,民心渐安。只是……前不久人口失踪案,法曹司仍在深挖,恐年后再起波澜。”他简单汇报了情况,并将功劳归于姬亲王。
姬允文静静听着,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不置可否:“水至清则无鱼,然浊浪滔天亦会覆舟。尺度如何拿捏,你身为郡守,当有决断。该雷霆万钧时,勿要手软;该网开一面时,亦需懂得平衡。总之,络州南疆的稳定,不容有失。”
“下官明白,定谨记王爷教诲!”赵沅肃然应道。
姬允文点点头,目光转向谭沣:“在兵房做得如何?可还顺手?”
谭沣连忙起身:“回王爷,卑职一切安好,正在努力熟悉军曹司事务,宋主事与诸位同僚亦多有指点。”
“嗯。兵房乃实务之要,不同于仓曹看守。既要熟知律例规程,更需懂得临机决断,带兵不是做文章。”姬允文语气平淡,却字字珠玑,“遇事多思多看,但该亮刃时,也莫要堕了朝廷威严。你年轻,有锐气是好事,但需记得,锐气需有根基,否则易折。”
“是!卑职定当恪尽职守,勤学多思,不负王爷期望!”谭沣沉声应道,心中凛然,知道这是亲王在点拨自己。
“那份年礼,本王收到了。”姬允文忽然话锋一转,嘴角似乎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雪涧寒梅图》,倒是雅致,费心了。”
谭沣心中一跳,连忙道:“王爷喜欢便好。卑职……卑职只是觉得此画意境清寒孤傲,或合王爷眼缘。”他不敢居功,更不敢说是冯三娘的主意。
姬允文笑了笑,不再多言,挥了挥手:“心意到了便好。回去好生做事吧。”
这便是送客的意思了。
赵沅与谭沣立刻起身,行礼告退。自始至终,这次拜见都简短而克制,没有过多废话,但该传达的意思都已传达。
离开姬王府,坐上马车,谭沣才发现自己后背竟出了一层细汗。面对姬亲王,那股无形的压力,远比面对千军万马更令人心悸。
返回灰岩城的路上,赵沅闭目良久,忽然开口道:“王爷的话,你要细细体会。兵房是个磨练人的地方,也是个是非窝。年后……恐怕不会太平静。做好准备。”
“是,大人。”谭沣郑重点头。
…… …
年初六,年节的气氛尚未完全散去,郡守府各衙署已准点开印。休沐带来的松弛迅速被公务取代,空气中重新弥漫起官衙特有的严肃与忙碌。
谭沣一早便来到军曹司兵房点卯,处理积压的文书,熟悉第五队士卒名册及防务。钱副主事也来了,见到谭沣,脸上依旧是那副令人捉摸不透的温和笑容,仿佛年前的下马威从未发生过。
就在晌午过后,一份来自法曹司的加急公文,被直接送到了军曹司主事宋大人的案头。
片刻后,宋主事阴沉着脸,召集兵房所有属官。
“诸位,”宋主事扬了扬手中的公文,声音冷肃,“法曹司来函!经连日审讯核查,已初步查明野狼帮勾结郡衙蠹吏,涉嫌走私禁品、拐卖人口、欺行霸市等多桩罪证!现证据确凿,法曹司已签发缉捕文书,函请我军曹司即刻派遣一队精锐兵马,协助其前往西城野狼帮总舵及几处隐秘据点,实施抓捕剿匪!”
堂内顿时一片寂静,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瞟向了站在一旁的副主事钱大人。钱副主事脸上笑容不变,但眼神深处却瞬间冰寒一片,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
宋主事目光如电,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谭沣身上,沉声道:“谭队正!”
“卑职在!”谭沣上前一步。
“你麾下第五队,今日可当值?”
“回大人,第五队今日全员在营,并无外勤!”
“好!”宋主事猛地一拍案桌,“此事便交由你第五队去办!点齐五十名精锐,配发强弓劲弩,即刻前往法曹司,听候孙铭队正调遣!务必配合法曹司,将一干人犯悉数擒拿,若遇负隅顽抗者,格杀勿论!”
“卑职遵命!”谭沣心头一凛,抱拳领命,声音斩钉截铁!
他知道,这场酝酿已久的风暴,终于要开始了!而自己,则被宋主事毫不犹豫地推到了这风口浪尖之上!
是因那份恰到好处的碳敬?是因郡主乃至亲王的目光?还是 simply 因为自己是新人,与野狼帮及钱副主事暂无瓜葛,最为合适?
谭沣无暇多想。他接过令箭,转身大步流星走出正堂,藏青色的队正号衣在冬日黯淡的光线下,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
点兵,领械,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