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胥吏的马蹄声彻底消失在尘土中,留下的却是比之前更深重的绝望和压抑。半价征购,半月一期,这已经不是勒索,而是明晃晃的掠夺,是要吸干林家坳最后一丝骨髓!

村民们围拢在一起,哭声、骂声、叹息声交织,刚刚因新犁而燃起的些许希望,被这盆冷水彻底浇灭。就连最硬气的石柱,也颓然坐在地上,抱着头一言不发。

二叔公和七叔面色灰败,嘴唇哆嗦着,看向林凡的眼神充满了无助:“林凡娃儿……这……这可如何是好?交,是死。不交,也是死啊……”

林凡站在原地,目光从那些绝望的面孔上扫过,最后投向胥吏消失的方向,眼神却异常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锐利。

“二叔公,七叔,各位乡亲,”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哭骂无用,求饶更无用。他们不会可怜我们,只会觉得我们好欺。”

众人渐渐安静下来,茫然地看着他。

“他们要盐,我们就‘给’他们盐。”林凡缓缓道,特意加重了“给”字。

“可……可那半价……”

“不是真给,也不是半价。”林凡打断道,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他们不是半月来一次吗?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他蹲下身,用树枝在泥土上划拉着:“第一,拖。下次他们来,我们就说天时不好,出盐极慢,交不出足数。哭穷,诉苦,把上次那点次品盐给他们,再凑些最苦最差的陈年盐垢,勉强应付过去。让他们觉得,我们确实效率低下,榨不出多少油水,降低他们的期望。”

“第二,藏。真正的细盐,一粒都不能再露白。生产要更加隐蔽,产出立刻分散深藏。以后我们自己也尽量食用次一等的盐,细盐只在必要时动用,或者……用于交换我们最急需的东西。”

“第三,换。”林凡的目光扫过众人,“他们不是要给‘半价’的粮食布匹吗?好,我们就收着。但我们要的不是粮食布匹,我们要的是……铁!”

“铁?”二叔公一愣。

“对!废铁、铁料、甚至破损的铁器都可以!”林凡语气坚决,“就说我们制盐需要特制的铁锅,耗损极快,需要铁料修补打造。用我们‘辛苦’产出的盐,换回我们急需的铁料!积少成多!”

村民们面面相觑,有些跟不上林凡的思路。盐换铁?铁有什么用?能当饭吃?

林凡站起身,目光灼灼:“乡亲们,胥吏为何敢欺我们?豪强为何能霸占田地?就是因为我们手无寸铁,身无长物!我们要活下去,光有粮食不够,还得有力量!有了铁,我们就能打造更好的农具,开垦更多的荒地!甚至……打造一些能保护村子的东西!”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却更有力:“他们想吸我们的血,我们就反过来,借着他们的手,长出我们自己的骨头和牙!”

一席话,如同暗夜中的一道闪电,劈开了众人心中的迷雾和绝望!

是啊!凭什么只能任人宰割?凭什么不能暗中积蓄力量?

二叔公浑浊的老眼中猛地爆发出精光,他重重一拳砸在掌心:“好!林凡娃儿!就按你说的办!咱就跟他耍耍这花花肠子!看谁熬得过谁!”

七叔也激动起来:“对!咱穷得就剩条命了,还怕啥!换铁!有了铁,啥都好说!”

石柱猛地站起来,握紧了拳头:“娘的!干了!以后老子天天盯着打谷场,谁敢靠近窥探,腿给他打断!”

村民们的情绪被点燃了,从绝望变成了另一种带着狠劲和期盼的亢奋。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反抗意识,开始悄然滋生。

计划迅速被细化执行。

制盐小组转移到了更深的密林洞穴中,日夜轮班,如同地下工作者。产出的上好细盐被装入小陶罐,由二叔公亲自选择不同的隐蔽地点深埋,做好只有他自己能看懂的标记。

同时,他们也开始刻意生产一些品质低劣、苦涩味重的次等盐,单独存放,以备“上交”。

林凡则开始有意识地收集村里一切能找到的铁器——残缺的锄头、破旧的菜刀、甚至不知从哪个废墟里捡来的锈铁片。他还让狗蛋等孩子时刻留意村外,捡拾任何可能含铁的废弃物。

他还找到了石柱的父亲,那位曾在铁匠铺帮过工的老汉,请教最基础的锻打和淬火知识。没有煤炭,就用硬木炭;没有铁砧,就用河边坚硬的大青石;没有风箱,就靠人力扇风……一切因陋就简。

一个简陋至极的“打铁铺”在村后最偏僻的角落悄悄搭建起来。每当夜深人静,或者确定绝对安全时,那里便会响起叮叮当当的、细微却坚定的敲击声。

他们首先尝试修复和改进那些破损最严重的农具。将豁口的锄头重新锻打磨利,将松动的耒锸加固。然后,林凡画出了几张简单的图样——加厚的犁铲、用于中耕的窄锄、甚至……一种带有尖锐倒刺的、可用于设伏和防御的铁蒺藜雏形。

每一次成功的锻打,每一件经过改进后更加好用的工具,都让村民们 silently 欢呼,感受到一种实实在在的力量在增长。

半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

果然,胡三带着两名差役,准时出现在了村口。这一次,村民们虽然依旧紧张,却少了之前的慌乱无措。在二叔公的带领下,众人摆出了一副愁苦万分、无可奈何的样子。

“差爷……您可来了……”二叔公哭丧着脸,捧着那个只装了少量次等盐的陶罐,“这半个月,老天不下雨,土干得冒烟,淋不出卤啊……您看,就……就得了这么一点……还都是苦的……”

胡三接过罐子一看,量少质差,顿时脸色就沉了下来:“老东西!耍你爷玩呢?就这么点?”

“不敢不敢!”二叔公连连作揖,按照林凡事先教好的说辞诉苦,“差爷明鉴,实在是这法子太耗柴火,也太费锅!您看,那口熬盐的破锅又漏了,没铁修补,下次怕是这点都熬不出来了……差爷行行好,这次能不能……别按半价了,就给点铁料吧?不然真没法子交差了……”

胡三将信将疑,骂骂咧咧,但看着村民们确实一副穷困潦倒、苦不堪言的模样,又检查了一下那粗糙的制盐现场(当然是经过伪装的),似乎也挑不出太大毛病。他主要是来收盐的,至于给粮食还是给铁,他并不太在意,反正都是刮来的。

“妈的!穷鬼就是事多!”胡三不耐烦地挥挥手,让手下从马背上丢下几块不知道从哪儿搜刮来的、锈迹斑斑的废铁块,“就这些!下次要是还交不够数,有你们好看!”

说完,他收起那点可怜的次等盐,骂咧咧地打马走了。

看着胥吏远去,村民们迅速围拢到那几块锈铁前,如同看着珍宝。

“成了!真的成了!”七叔激动地拿起一块沉甸甸的废铁。

林凡捡起一块铁料,掂了掂分量,虽然不多,但这是一个开始。一个从被动掠夺到主动反击的开始。

他望向远方,目光深邃。

胥吏以为抽走了釜底之薪,却不知,他们正在为自己锻造一把 future 可能反噬其身的利刃。

这条在刀尖上跳舞的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