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林凡是在一阵更加强烈的饥饿感中醒来的。
身体的虚弱感似乎减轻了一些,但随之而来的是对食物更加迫切的渴求。那点麸皮饼早已消耗殆尽,胃里空得发慌。
他深吸了几口带着凉意和霉味的空气,挣扎着爬起身。今天,他必须走出去。
扶着土墙,他慢慢地挪到门口。低矮的柴扉虚掩着,他推开一道缝。
天光微亮,整个村庄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雾气中。映入眼帘的景象,比他想象的更加破败和压抑。
几十间低矮的土坯茅草屋杂乱无章地挤在一起,大多和他这间一样破旧。泥土小路坑洼不平,残留着雨后的泥泞。几只瘦骨嶙峋的土鸡在有气无力地啄食着泥土里的什么东西,看到他也只是懒洋洋地瞥了一眼。远处传来几声有气无力的犬吠。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牲畜粪便味和一种若有若无的……绝望的气息。
零星的村民已经起来活动了。大多是老人、妇孺和一些半大的孩子,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他们看到林凡站在门口,都投来或惊讶、或麻木、或略带一丝善意的目光,但很快就低下头,继续忙着自己手里那点微不足道的活计——修补破旧的农具、整理少得可怜的柴火、或者只是呆坐着,眼神空洞。
青壮年似乎很少。记忆碎片告诉他,赋税和徭役抽走了大部分劳动力,有的去服徭役修河筑城,有的去给豪强地主扛活,换回一点点口粮,往往一去就是数月。
“林娃儿,能下地了?”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传来。
林凡转头,看到不远处一个老人正坐在一块石头上,手里拿着一个破损的木耒(lěi),试图用草绳将其绑紧。老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深陷的眼窝里目光浑浊,正是昨天的“二叔公”。
“二叔公。”林凡依着记忆里的称呼,低声应了一句,慢慢挪了过去。
“唉,能活过来就好,就好。”二叔公叹了口气,继续费力地摆弄那几乎要散架的木耒,“省着点力气,别乱跑。饿得慌,就去河边喝点水,躺下能好受些。”
去河边喝水充饥?林凡心里一酸。这就是最朴素的抗饥饿方法。
他的目光落在二叔公手里的木耒和那粗糙的草绳上。这种原始的农具,效率低下,而且极易损坏。
“二叔公,我帮您看看?”林凡试探着开口。
老人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意外,随即又低下头,嘟囔道:“你个娃儿懂啥,别添乱……”
林凡没有放弃,他慢慢蹲下身——这个动作又让他一阵头晕。他仔细观察着耒的损坏处和捆绑方式。
“二叔公,这绳子……或许可以换个法子绑。”林凡指着耒头与木柄连接处松散欲断的草绳。他脑子里瞬间闪过几种更加牢固的捆扎方式,比如来自现代户外或工程上的几种绳结。
老人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似乎没听清:“啥?”
“我说,我试试看,能不能绑得更紧些,多用些时日。”林凡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孩童的突发奇想,而非什么惊人之语。
老人狐疑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手里不中用的家伙什,最终叹了口气,把木耒和一小卷备用的草绳递了过来:“娃儿闲不住……莫浪费了绳子……”
林凡接过耒。木质粗糙,耒头是简单的削尖硬化,与木柄的连接全靠绳索捆绑,方式原始而低效。他仔细回忆着几种适合固定杆状物的绳结,比如方回结或十字绞紧结的变种。
他手指因为虚弱而有些颤抖,但动作却异常专注。他先将旧的、几乎断裂的草绳解下,然后拿起新的草绳,按照脑海中的图示,开始小心翼翼地缠绕、打结、收紧。
老人起初只是麻木地看着,但很快,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异。他看到林凡的打结方式和他所知的所有方法都不同,异常复杂,但却显得异常扎实牢固。那瘦弱的手指虽然颤抖,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和精确。
片刻之后,林凡将绑好的木耒递还给老人:“二叔公,您试试?”
老人接过木耒,下意识地用手掰了掰连接处,纹丝不动!他又用力晃了晃,比他之前绑的不知牢固了多少倍!
“这……”老人抬起头,第一次正眼仔细打量眼前这个少年。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似乎不像往日那般懵懂,深处好像藏着点他看不懂的东西。“你……你这娃儿,从哪学来的这古怪法子?”
林凡心里一紧,面上却露出一点虚弱和茫然:“以前……以前看路过歇脚的兵爷……好像这么绑过东西……就瞎试试。”
这是一个蹩脚但勉强能解释的理由。西汉末年,兵荒马乱,有溃兵或者徭役队伍路过并不稀奇。
老人将信将疑,又低头摆弄了一下那牢固的木耒,终是没再追问,只是喃喃道:“倒是结实……能多用些时日也好,省得折腾……”
这时,狗蛋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好奇地看着那绑好的木耒。
林凡心中微动,看向老人:“二叔公,村里取火……都是用燧石吗?”
“不然哩?”老人抬头,像是听到什么傻话,“钻木取火更费劲,燧石能打着就是老天爷赏脸了。”
林凡沉默了一下,似乎在犹豫,然后才小声说:“我……我好像记得另一种取火法子,可能……能省点力气。就是需要点小东西。”
老人和狗蛋都看向他。
“啥法子?又要啥东西?”老人问道,似乎因为木耒的事,对他的“古怪”念头多了点耐心。
“需要一小截硬木,一根结实点的细藤或者皮绳,还有一根木棍……”林凡描述着火弓取火器需要的简单部件。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最容易实现、也最能立即改善生活效率的小发明。燧石取火成功率低,耗时耗力,尤其是阴雨天。如果能提高取火效率,每天能省下不少时间和力气。
狗蛋听得眼睛发亮,小孩子对新鲜事物总是好奇的。
二叔公却皱起了眉,显然觉得这娃儿病了一场后怪话多了不少:“净想些没用的!有那工夫不如多躺会儿省点力气!那细藤皮绳不要力气去找?”
林凡没有争辩,只是低下头:“哦……”
但他眼角的余光看到,狗蛋却把他的话听进去了,小脸上露出思索的表情。
又歇了一会儿,感觉体力恢复了一点点,林凡站起身,对二叔公道:“二叔公,我想去河边看看。”
“去吧去吧,慢着点,别栽河里。”老人摆摆手,注意力又回到了那绑牢固的木耒上,似乎还在琢磨那奇怪的绳结。
林凡拄着一根随手捡来的木棍,一步一步,缓慢地朝着记忆中小河的方向挪去。
狗蛋犹豫了一下,小跑着跟在他后面。
村子很小,没多久就听到了流水声。一条宽仅丈余的小河蜿蜒流过,河水还算清澈,但水位不高,露出两旁的滩涂。
河边,有几个妇孺正在用陶罐取水,或者清洗着寥寥可数的野菜、根茎。她们看到林凡,也只是默默看了一眼,便继续手里的活计,沉默而麻木。
林凡站在河边,目光扫过河床、滩涂、远处的田野和更远处的山峦。
土地贫瘠,植被稀疏。
但他的目光最终,投向了西边。
记忆中的“苦地”,就在那个方向。隔着一些低矮的丘陵,看不到具体情形。
“狗蛋,”林凡轻声问跟在身边的小尾巴,“西边那片苦地,远吗?”
狗蛋脸上立刻露出嫌弃和一丝害怕的表情:“远倒不是特别远,走半天能到边上。但是那里不好!地里都是白沫沫,水是苦的,草都不长,兔子都不去!我娘说那边晦气!”
盐碱化的典型特征……林凡的心跳微微加速。
他需要更确认一些。
他的目光在河滩上搜寻。终于,他走到一片略显潮湿的滩涂边,蹲下身,用手指挖起一点泥土,放入口中尝了一下。
淡淡的土腥味,几乎没有咸味。这里不是。
他又换了几处,仔细品尝。狗蛋在一旁看得莫名其妙。
终于,在一处水流较缓、略显浑浊的回水洼附近,他尝到的泥土带着一丝极轻微的咸涩。
虽然很淡,但这说明地下水或者流域上游,可能流经了含盐的地层!
希望的火苗,似乎又旺盛了一点点。
虽然身体依旧虚弱,虽然前路漫漫,但第一步,似乎已经迈出。
他回头,看向村子,看向那些在苦难中挣扎求生的身影。
制盐的第一步,或许不是直接去寻找盐土,而是先解决眼前的取火问题,赢得一点点信任和关注。
他看向狗蛋,露出一个尽可能友善的笑容:“狗蛋,帮我找找,有没有韧性好点的细藤,还有一根稍微直点的硬木棍,好不好?我们试试那个省力气的取火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