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老太的唯一一张照片,也是遗照。
家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老太生有两个儿子,分别是爷爷和二伯爷。
老太由两家抚养,为公平起见,两家轮流抚养一月,第二个月便由下一家用车接过去。
小时候我最喜欢和老太呆在一起,老太是我最亲密的玩伴。
爷爷奶奶一年到头总要待在地里,我就和老太待在一起。
记事起老太便已经90岁,行动不便。
我学着书本上的自制传话筒。
拿出两个塑料杯,偷偷用奶奶做衣服的锥子钻上两个洞,牵着红色塑料绳穿过小洞,打上结,简易版的传话筒就做好了。
我和老太一人一个,坐着隔半米。
“喂喂喂,老太,你听得到吗?”
“乖乖,我听得到。”老太呵呵笑 。
这项作品用了很久,直到挂在家里塑料杯边缘口已经开裂,塑料绳子磨损将断。
“笙笙,我背后痒,来帮老太抓一抓好不好?”
小时候,因为老太的老人味,不是很情愿地伸出手抓两抓。
老太颤着手轻轻捉过我的手,“老太给笙笙哈气,哈~保佑笙笙心灵手巧,以后成绩也好。”
眼皮沉了,我睡过去,醒来身上出了一层薄汗。
原来我玩累了,睡在老太的床上,老太用蒲扇给我轻轻打扇子。
舅舅下班回来,搬了小马扎坐在床边玩捕鱼达人。
同年年底,老太仿佛一下子失去了生命力,吃不下饭,没有力气说话。
“笙笙,我待会带你去你大舅家,你老太就要走了。”奶奶接我放学路上告诉我。
“我回头自己去。”
我对于死亡没有什么感受,妈妈刚给买了个印有芭比娃娃的滑板车,我一路划过去。
入门我看到老太已被换上了寿衣,脸颊眼窝深深凹进去,挣扎着想说话但断断续续发不出声音,长辈伏在耳边听着。
那夜是我唯一一晚在大舅家过夜,我有点认床睡不着。
妈妈告诉我,今天骑着滑板车过来,大舅看了不高兴。
我最害怕大舅了,骨子里的,他从来没凶过我,我也没和他说过几句话,但是只要看到他,我就发毛。
表哥每每拉我去他家玩,我第一句先问:“你爸在家吗?”
我知道自己错了,老太就要不行了,她躺在那里,穿着厚厚的寿衣,挣扎但说不出话,我还一蹦一蹦骑着滑板车。
我心虚地躲在被窝。
北风呜呜吹着,醒来,老太已经不在了,可是我还是感觉不到心底的悲伤。
葬礼,我被家人套上了丧服,子孙们跪在水泥场上,丧乐响起,我听着对老太一生的介绍总结。
原来老太姓卢名莲英,十年了,我第一次知道她的名字。
耳边是丧乐,我抬起头,老太静静躺在冷藏柜中。
我意识到,她再也不会轻轻捉住我的手哈气,说着“笙笙以后是个是个心灵手巧,成绩好的孩子。”
她再也不会在下雨打雷天,轻轻拍我的背,说:“乖乖,不怕不怕。”
她再也不会陪我拿着塑料杯玩打电话的游戏。
她再也不会在我睡着后,一下一下轻轻给我打扇子。
而我,我心里嫌弃她的老人味,有时不愿意和她贴近。
“噗--噗--”眼泪砸在灰白的水泥地,留下两片水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