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一尸两命

1996年的秋老虎格外凶,连傍晚的风都裹着热浪,可市立二院的妇产科老楼,却总透着股化不开的寒意。尤其是三楼的302手术室,自从三个月前那场大出血后,夜班护士路过时都要绕着走——有人说,半夜能听到里面传来婴儿的哭声,还有女人的啜泣,混着消毒水的味道,在走廊里飘来飘去,像根冷刺,扎得人骨头缝都发疼。

我妈当时在妇产科当护工,她总说,那场事故是“天要收”,躲不过。出事的产妇叫李秀兰,三十岁,头胎,怀到八个月时查出胎盘前置,医生反复叮嘱要提前住院,可她家里穷,拖到破水才被丈夫用板车拉来医院。那天值夜班的主治医师是陈建国,四十出头,是院里的骨干,平时做手术稳得很,可那天偏偏赶上停电,备用发电机又坏了,手术灯忽明忽暗,像个喘气的病人。

“当时我就在手术室门口守着,听里面‘哗啦’一声,是血袋掉在地上的声音。”我妈后来跟我讲这事时,手里的搪瓷杯都在抖,“陈医生喊着要止血钳,声音都劈了,可血根本止不住,顺着手术台往下流,在地上积了一滩,黑红黑红的,像泼了墨。”

李秀兰的丈夫在走廊里跪了整整三个小时,头磕得满是血,嘴里不停喊“救救我老婆孩子”。老院长王福来也来了,蹲在手术室门口抽烟,烟蒂扔了一地,最后掐灭烟说“保大人”,可话刚说完,里面就传来护士的尖叫:“大人不行了!胎儿也没心跳了!”

那天凌晨,302手术室的门打开时,出来的只有盖着白布的两具尸体——李秀兰的肚子还没完全瘪下去,白布下能看到凸起的弧度,她的丈夫扑上去,掀开白布看了一眼,当场就晕了过去。我妈说,她当时不敢看,只闻到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混着李秀兰身上的肥皂味,好几天都散不去。

事故很快就传开了。家属闹到医院,拉着白底黑字的横幅,要求给个说法。上面派了调查组来,查了半个月,最后定了性:医疗条件有限,加上突发停电,属意外事故。可没人信——当时有护士偷偷说,陈建国为了省时间,没等血库的AB型血送过来就开了刀,而且备用发电机是前一天就坏了的,只是没人报修。

老院长王福来扛下了所有责任,不到六十就提前内退,走的那天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只把办公室里的白大褂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桌上。陈建国被调到了后勤科,每天的活就是给病房换灯泡、修水管,以前见了谁都笑眯眯的,后来见了人就低头走,眼睛里蒙着层灰,像丢了魂。

最惨的是参与手术的护士们。护士长刘芳每天晚上都做噩梦,梦见李秀兰浑身是血地站在她床边,问她“为什么不救我的孩子”,她常常半夜惊醒,冷汗把被子都浸透了,不到半夜就瘦得脱了形。还有年轻护士小周,一次给太平间送医疗垃圾,路过那棵老桑树时,突然看到树下站着个女人,怀里抱着个襁褓,正对着她笑,吓得她扔掉垃圾就跑,后来再也不敢值夜班,辞职回了老家。

那棵老桑树在太平间门口,有几十年了,枝繁叶茂,夏天能遮半片天。自从李秀兰出事,就总有人说在桑树下看到女人梳头。我妈有次凌晨去太平间拿冰袋,远远就看到树下有个黑影,坐在石头上,手里拿着把木梳,一下下梳着头发,怀里还抱着个东西,隐约能听到“哦~哦~”的哄孩子声。她吓得赶紧往回跑,跑回护士站时,发现手里的冰袋都化了,水顺着手指往下滴,像血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