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旋转的木马，静止的陀螺
午后的阳光透过幼儿园教室宽大的玻璃窗，暖融融地洒进来。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消毒水的气味，还有孩子们奶声奶气的咿呀学语。李雪蹲着身子，耐心地将一个哭闹着要找妈妈的小班男孩搂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哼着熟悉的摇篮曲。
她的动作熟练而温柔，但眼底深处藏着一抹难以察觉的疲惫。重返幼儿园岗位刚满三个月，产假时昼夜颠倒喂养女儿的辛苦尚未完全褪去，又要迅速切换回幼儿园老师高度紧张的工作节奏。她的乳房时常还会因为涨奶而隐隐作痛，提醒着她家里那个才半岁的小生命。每天下班飞奔回家抱起女儿妞妞的那一刻，是她一天中最充实的时光，也是支撑她的全部力量。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又一下，连续不断，带着一种不依不饶的急促。李雪微微蹙眉，怕是保姆发来关于妞妞的消息。她将情绪稳定下来的小男孩轻轻交给配班老师，走到活动室角落，悄悄掏出手机。
不是保姆。是一个陌生的头像，一条好友验证消息。验证信息栏里，只有一行冰冷的字：“你老公陈昊，你还在喂奶吧，他就在外面偷吃。”
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一种生理性的恶心感涌上喉咙。她指尖颤抖着点了通过。
几张照片瞬间弹了出来。
第一张，她的丈夫陈昊，和一个年轻女人在灯光暧昧的餐厅里，陈昊正将一筷子菜喂到对方嘴里，笑容是她久违的殷勤。
第二张，是两人深夜在小区附近街角拥吻的背影，那个角落，李雪推着婴儿车走过无数次。
第三张……李雪的手指瞬间冰凉，血液仿佛都凝固了。那是在一家酒店房间内，陈昊赤着上身躺在床上，背景浴室玻璃映出女人的模糊身影。照片的拍摄时间，水印清晰显示是上周三晚上——那天，陈昊告诉她公司要通宵加班。而那天夜里，妞妞莫名啼哭不止，她抱着孩子在客厅里踱步到凌晨，胸口因为涨奶而酸胀疼痛，还曾心疼地想过丈夫加班辛苦。
世界的声音在瞬间潮水般退去。孩子们玩闹的嬉笑声、玩具的碰撞声，变得遥远而模糊，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阳光依旧明媚，教室里充满生机，但这一切在李雪眼中骤然失去了颜色。她感觉自己像个突然被钉在原地的陀螺，巨大的惯性让她内心天旋地转，外表却只能呈现出一种可怕的静止。
“李老师，你看我搭的房子！”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举着积木跑过来，笑容灿烂。
李雪猛地回过神，对上孩子清澈的眼眸。她强行扯动嘴角，脸部肌肉僵硬得像石膏。“真……真棒……”她的声音嘶哑，几乎不成调。她感到胸口一阵湿热，匆忙背过身去——溢出的乳汁已经浸湿了胸前的一小片衣襟。这生理性的尴尬与此刻心理上的巨大羞辱交织在一起，几乎让她崩溃。
“老师有点不舒服，你们先自己玩。”她几乎是逃离了活动室，踉跄着冲进最近的员工洗手间。
门“咔哒”一声锁上，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外面是世界纯净的童音，里面是她无声崩塌的世界。她死死咬住自己的拳头，不让呜咽冲出喉咙，只有大颗大颗的眼泪滚烫地砸下来。愤怒、背叛、耻辱，还有一种为女儿感到的深切悲哀，像潮水般将她淹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