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为什么?”博罗依终于抬起泪眼朦胧的脸,问出了那个压在心底最深的问题,“为什么北莽要杀我们?我们乌拉特只是一个小部落,放牧,挤奶,织毯子,从来没有主动伤害过任何人,为什么……”

徐凤年沉默了片刻,望着窗外北凉城灰蓝色的天空,长长地叹息一声,那叹息里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洞悉世事的无奈:“因为你们的部落不肯完全归附北莽王庭,也不愿为他们提供最好的战马。在这个强者为尊的世道,不站队,有时候就是一种原罪。弱小,而又不肯屈服,便是最大的取死之道。”

博罗依在北凉王府的偏院住了下来。徐凤年安排她与王府里的丫鬟们一起生活,没有特别的优待,也无人监视。起初,博罗依处处警惕,夜里枕头下永远藏着那把母亲留下的绿松石匕首,稍有风吹草动便会惊醒。但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发现这里的人确实没有把她当作敌人或者俘虏看待。

丫鬟们年纪都不大,起初有些好奇,但很快便接纳了她,教她识字,认读那些方方块块、如同符咒般的中原文字;厨娘是个胖胖的、嗓门很大的妇人,总是趁人不注意,偷偷在她的饭碗底下多压一块炖得烂烂的肉;就连那个守侧门、瘸了一条腿、脸上有刀疤的老兵,在她经过时,也会默不作声地飞快塞给她一小块用油纸包着的麦芽糖,糖块带着老兵手心粗糙的温度。

然而,博罗依的内心始终充满矛盾。她感激这份难得的温暖和收留之恩,像沙漠中的旅人珍惜每一滴水,但又无法完全放下对“南人”根深蒂固的戒备。更让她困惑的是,徐凤年,这位权势滔天的北凉王,明明与北莽是世代血仇的死敌,麾下将士不知有多少人死在北莽刀下,他为何要收留、善待她这个来自敌对方土地的北漠女孩?这背后,是否藏着更深的算计?

一个暮色四合的傍晚,彩霞将天空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博罗依在王府那座略显荒疏、却别有意趣的花园里,遇到了独自坐在石凳上饮酒的徐凤年。夕阳的余晖给他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让他看起来不像个王爷,倒像个落拓的文人。

“王爷,”博罗依鼓起勇气,走上前去,声音在寂静的花园里显得格外清晰,“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徐凤年似乎并不意外,示意她在对面的石凳上坐下,还顺手给她倒了一小杯清澈的茶水,而非酒水:“问吧。”

“你……为什么不恨北漠人?”博罗依直视着他的眼睛,问得直接而尖锐,“我们,乌拉特,还有北莽……不都是你们的敌人吗?”

徐凤年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顿了顿,他望着天边那轮正在急速下沉、如同巨大血玉盘的落日,沉默了良久。园中有晚开的秋菊,在凉风中轻轻摇曳。直到最后一丝光亮被地平线吞没,夜幕开始降临,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仇恨很容易,博罗依。一个人恨另一个人,一个部落恨另一个部落,一个民族恨另一个民族。千百年来,这片土地上的仇恨堆积得像阴山一样高,流淌得像弱水一样长。这世上的仇恨已经够多了,不缺我徐凤年这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