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妈第十三次在微信里发“囡囡,妈妈可能不行了”的时候,我正裹着毯子在巴黎的阁楼里啃面包。窗外的埃菲尔铁塔亮得像个过分热情的销售,而我刚拒掉第七个相亲对象的视频通话。
“这次是真的心脏病发作。”她发来一张躺在病床上的自拍,美颜滤镜开得连皱纹都磨平了,床头柜上居然还摆着我最爱吃的糖炒栗子。
我咬着面包笑了。林女士要是真快不行了,绝对会先卸妆再躺下,毕竟她坚持“女人可以死但不能丑”足足三十年。
可第三天她发来一张心电图时,我手里的颜料桶打翻在了刚画完的插图上。鲜红的颜料泼在画纸上,像极了生命监测仪上那道刺眼的直线。
三十个小时后,我拖着行李箱站在成都双流机场,闻着空气里熟悉的火锅味,觉得自己像个被戳破的气球。
林女士好端端坐在病床上嗑瓜子,见到我第一眼就喊:“哎哟,瘦了瘦了!正好明天刘阿姨介绍的海归博士喜欢骨感美女!”
那瞬间我差点把行李箱砸向心电图仪。
“妈,装病骗人折寿。”
“不相亲更折寿!”她跳下床拽住我胳膊,“你二十八了!隔壁李阿姨女儿二胎都会打酱油了!”
于是接下来五天,我见了上市公司总监、整形医生、大学副教授,甚至还有个自称“元宇宙艺术家”的男人——直到第六位秃顶的火锅店老板说“女人搞艺术不就是等着嫁人享清福”,我把冰粉扣在他头上走了。
半夜十一点,我蹲在紫荆夜市的路边摊哭成狗。睫毛膏混着辣椒油流进嘴里,苦得发涩。
“那个……”身后传来犹豫的男声,“需要纸巾吗?”
我扭头看见个男人牵着个小男孩。男人穿着洗旧的灰衬衫,袖口卷到肘部,露出分明的手腕骨骼。小男孩正低头玩自己的手指,对周围嘈杂充耳不闻。
“谢谢。”我接过纸巾时注意到他手指有层薄茧,虎口处还有道细长的旧疤。
男人点点头就要走,却被小男孩突然拽住。孩子蹲下去捡我掉在地上的速写本,翻到某页时突然不动了。
那是我在巴黎画的街头钢琴师。黑白线条流淌着肖邦的夜曲。
“星星?”男人轻声唤他。
叫星星的孩子仿佛被定格,指尖小心翼翼抚过画纸上的琴键。夜市吵闹的叫卖声、油锅爆裂声、醉酒划拳声,忽然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他喜欢钢琴。”男人解释时眼角微微下垂,像疲惫的月亮,“弄脏你的画了,抱歉。”
我这才发现画纸被星星手上的糖渍印出个模糊指印。男人从旧帆布包里掏出本泛黄的乐谱:“这个赔给你。”
我还没说话,星星忽然抬头看我。他的眼睛像两颗被雨水洗过的黑葡萄,倒映着夜市昏黄的灯光。
“姐姐,”他第一次开口,声音像羽毛擦过耳膜,“钢琴在哭。”
男人猛地攥紧孩子的手。
我愣愣看着画——那钢琴师确实在流泪,是我用铅笔屑随意抹出的阴影。
“星星能听见画里的声音。”男人说得很轻,仿佛这是什么需要藏起来的秘密。
后来他们陪我走到夜市出口。男人给星星买了串糖葫芦,孩子专注地舔着糖壳,仿佛全世界只剩下那抹甜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