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案三年零两个月,周四下午四点二十七分,城南那家新开的连锁超市。我推着半空的购物车,在漫无目的的闲逛中试图捕捉一点日常的实感。生活像一幅褪了色的画,边缘卷曲,蒙着一层洗不掉的灰。办案时的那种锋利,早已被案头文件和程式化的会议磨钝。我停在高耸的冷冻柜前,目光扫过一排排包装花哨的酸奶,手指无意识地敲着车把,盘算着是买原味还是尝尝新出的什么燕麦黄桃。
就在那时,我看见了那个背影。
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男人背影,微胖,穿着灰扑扑的夹克,头发有些稀疏。他正弯腰,从冷气缭绕的柜子里取出一杯酸奶。超市里光线明亮,人声嘈杂,背景音乐是某首烂大街的口水歌。一切都再正常不过。
可我的心脏,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猝然攥紧,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退潮般消失,留下彻骨的冰凉。
不可能。
一定是错觉。连续熬夜看卷宗的后遗症。我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
那个男人直起身,侧对着我,低头端详着手中的酸奶杯。他的脸……那张脸,我曾在无数张照片上见过,放大的,局部的,尸检台上的,最后是结案报告扉页上那张带着温和笑容的证件照。
周炳文。
三年前,那个被认定已经死亡,尸体经由我亲手提取生物检材,最终锁定凶手,了结案件的周炳文。
我的呼吸停滞了。喉咙发干,像塞了一把沙子。大脑拒绝处理这个荒谬绝伦的信息。是幻觉。必须是幻觉。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钉子般的目光,缓缓地,转过头来。
时间在那一刻变得粘稠而缓慢。超市的嘈杂声退潮般远去,只剩下冷冻柜压缩机沉闷的嗡鸣。他的脸,一寸寸地暴露在光线下。额角那颗不太明显的黑痣,鼻梁微微的歪斜,还有……当他抬起右手,用指尖去掀酸奶杯的塑料封膜时,手腕内侧,那道寸许长、扭曲如蜈蚣的陈旧烫伤疤痕,清晰地映入我的眼帘。
每一个细节,都和我记忆深处,档案袋里那些高清照片严丝合缝地对应上了。
周炳文看着我,最初是被人注视的些许不悦,随即,那眼神里掠过一丝极快的光,像是认出了我。然后,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在他脸上慢慢漾开。那不是惊愕,不是恐惧,甚至不是怨恨。那是一种……混合着怜悯、嘲讽,甚至带着点玩味的笑意。
他撕开酸奶盖,很自然地,伸出舌头舔了舔沾在盖上的乳白色奶糊。动作悠闲,甚至有些惬意。
接着,他朝我笑了笑。嘴角弯起的弧度,冰冷而尖锐。
“秦队,”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锥子,穿透了所有背景噪音,清晰地钉进我的耳膜,“好久不见啊。”
我僵在原地,动弹不得。全身的肌肉都失去了控制。购物车冰冷的金属扶手硌着我的掌心,传来一丝微不足道的痛感,证明这不是梦。
“你抓错人的时候……”他顿了顿,又舔了一下嘴唇,目光像手术刀一样剖开我脸上每一寸细微的震颤,“想过真相……会吃人吗?”
那句话,轻飘飘的,却带着千钧的重量,砸在我的胸口。我张了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里只有气流摩擦的嘶哑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