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林顾问,下一个目标的意识包已传输完毕。”助手的声音透过耳机传来,带着公式化的礼貌。

屏幕上显示着目标信息:陈景明,六十四岁,拓扑学权威,因“脑溢血”去世。意识包的完整性评级是A+,意味着里面的逻辑思维和数学直觉几乎完好无损。资料下方有一行小字:“突触燃烧率62%,保留核心逻辑模块,剔除‘孙女生日’‘亡妻忌日’等冗余情感节点。”

林凡面无表情地戴上神经头盔。导入过程越来越熟练,排斥反应也越来越弱——他的意识像一块被反复捶打的海绵,渐渐习惯了吸纳那些外来的碎片,甚至开始“适应”它们的存在。有时深夜独处,他会突然对着空气说出几句法语,那是某位翻译家的语言记忆;或是在纸上画出复杂的分子结构,连他自己都忘了这天赋来自哪个被狩猎的化学家。

数据流涌入时,他看到了无数交错的线条、曲面、多维空间的折叠形态。陈景明的意识里没有具体的画面,只有纯粹的逻辑符号和公式,像一场永不停歇的数学狂欢。但在这精密的逻辑海洋里,藏着一个突兀的“错误”:一串毫无规律的数字,反复出现在意识边缘,像一个顽固的病毒。

林凡的思维瞬间被拉进这种精密的逻辑里,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可量化的参数——工作室的温度23.5℃,湿度45%,助手的呼吸频率每分钟18次,甚至窗外飞过的鸟,都能被拆解成运动轨迹方程。他快速定位到那串数字,按照拓扑学逻辑分析,这无疑是“冗余数据”,可以直接删除。

可就在他准备下达删除指令时,意识深处突然传来一阵模糊的、属于老人的哽咽。那串数字不是错误,是他孙女的生日。每次解出难题,老人都会在草稿纸角落写下这串数字,像一种隐秘的庆祝。

“同步率97%。”系统提示音响起,冰冷地盖过了那声哽咽。

林凡摘下头盔,指尖在虚拟键盘上敲击,快速生成适配报告。他的动作流畅得像机器,没有一丝犹豫。他甚至“理智”地在报告里建议:“清除冗余生日数据,可提升同步效率3.2%。”这种效率让他自己都感到陌生——曾经那个会为一个算法细节争论三天的理想主义者,好像已经死了。死在了一次次对“冗余情感”的主动剥离里。

“林顾问,高总请您去一趟。”

高文渊的办公室里,全息投影正播放着新闻: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年轻数学家,突然发表了一篇解决拓扑学百年难题的论文,被誉为“横空出世的天才”。画面里,年轻人面对镜头侃侃而谈,眼神里却有种不属于他的、饱经沧桑的锐利。当记者问他“解题的灵感来自哪里”时,年轻人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笑了笑:“没什么特别的,就是逻辑推导。”

林凡注意到,他说话时,手指在桌下无意识地敲击着,节奏正好是那串生日数字的排列顺序。

“完美的作品,不是吗?”高文渊关掉投影,递给林凡一杯酒,“陈老的大脑已经萎缩到无法思考,可他的智慧通过我们,获得了新生。那些没用的情感,只会拖累天才的脚步。”

林凡接过酒杯,酒液在杯中摇晃,映出他模糊的脸。杯壁的冰凉让他想起品酒师记忆里的红酒,想起那位老人在失去妻子后,每次品酒都会说的一句话:“单宁再涩,也比不过空荡荡的房子。”他甩了甩头,把这“冗余”的感慨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