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让一位含辛茹苦养大四个儿子的母亲,最终在儿子的屋檐下孤独离世?那近在咫尺的温暖,为何成了她永远无法抵达的彼岸?
1. 寒门无暖
腊月三十夜里的雪就没停,到了大年初一清晨,天地间早裹成了一片白。
村头巷尾的鞭炮声此起彼伏,红纸屑混着雪沫子落在地上,又被寒风卷着打转,空气里满是年味的热闹,唯独陈桂兰身上,连半点暖意都沾不上。
四儿媳李红梅搀着她的胳膊,手指不自觉地往回缩了缩——老人的棉袄薄得像层纸,冻硬的布料刮得人手心发疼。“娘,再走两步就到老大门口了,进去喝口热水就暖和了。”李红梅的声音压得低,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虚浮。她知道这趟差事不讨好,可昨晚老四陈建文盯着她撂下话:“轮值表上初一该老大,你不送过去,回头娘冻出事儿,全村人都得说咱不孝。”
陈桂兰没应声,只是把脖子往棉袄领子里缩得更紧了。风从领口灌进去,顺着脊梁骨往下窜,冻得她牙齿都开始打颤。手里攥着的轮值表被揉得发皱,泛黄的纸页边缘都起了毛,那是三个月前四个儿子凑在老三家堂屋里定的,红笔写的“初一:陈建国”后面,不知谁又添了个“跳过”,字迹歪歪扭扭,像根刺扎在她心里。
到了老大家门口,朱红的大门漆皮掉了大半,门环上挂着的红灯笼却崭新,风吹得灯笼晃悠,影子落在雪地上,忽明忽暗。李红梅抬手敲门,“咚咚”的声响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
好一会儿,门才开了条缝,陈建国探出头来。他穿着件深灰色的呢子大衣,是去年老四托人从县城买回来的,领口还别着朵小红花,头发梳得锃亮,一看就是要走亲戚的模样。看见门口的陈桂兰,他脸上的笑意瞬间垮了,眉头拧成个疙瘩:“怎么送这儿来了?不是说好了初一跳过吗?”
“大哥,”李红梅赶紧接话,“雪这么大,娘冻得厉害,哪怕让她进屋坐十分钟,喝口热水再走也行啊。”
“不行!”陈建国往后退了半步,手已经搭在了门把手上,“规矩不能坏。我跟你嫂子早就说好,今早要去岳父家拜年,晚了人家该说了。”他的目光扫过陈桂兰冻得发紫的嘴唇,又飞快地移开,像是没看见似的。
“建国……”陈桂兰终于开了口,声音干得像砂纸摩擦,“娘就坐一会儿……不耽误你……”
没等她说完,陈建国就把门往回拉:“娘,不是我不孝顺,是他们几个也都按表来,我要是开了这个头,以后你们都往我这儿送,我哪儿受得住?”话音未落,门“砰”地一声撞上,震得门环都在晃。
李红梅叹了口气,看了眼蹲在屋檐下的陈桂兰,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娘,我先回去了,你……你再想想办法。”她说完,转身就走,脚步越来越快,像是身后有什么在追似的。
陈桂兰慢慢蹲下去,雪花落在她的头上、肩上,很快就积了薄薄一层。她抬起冻得僵硬的手,把轮值表又展开看了看,“初一:跳过”那几个字在雪光里格外扎眼。她想起三十多年前,也是大年初一,四个儿子围着她要饺子,老大抢着要带硬币的,老二趴在她腿上哭,说没吃到糖,老三和老四挤在灶台边,小手伸得长长的,等着她把刚炸好的丸子递过去。那时候的屋子小,却暖得很,烟囱里冒出来的烟都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