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八年的东北,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双林省春城市机械厂家属区那排低矮破败的红砖房。
林卫东猛地睁开了眼睛。
一股混杂着霉味、煤灰味和淡淡酸菜味的熟悉空气钻入鼻腔,呛得他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头顶是糊着旧报纸的棚顶,斑驳脱落,露出底下灰黑的底色。身上盖着的被子厚重却冰凉,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被面是那种老土的大红花色,边缘已经磨得发白。
耳边传来隔壁孩子尖锐的哭闹声,以及邻居男人醉醺醺的呵骂,木板隔断的墙壁几乎不隔音。
这不是他在二十一世纪那间位于CBD、可以俯瞰半个城市、装修精致的公寓。
剧烈的头痛如同潮水般袭来,无数纷乱破碎的记忆画面强行塞进他的脑海。
他是林朝阳,二十一世纪一个郁郁不得志、靠给各种公众号写软文、替枪手网文勉强糊口的四流小编剧、末流网络写手,房贷压得他喘不过气,相恋多年的女友也因为看不到未来而分手,在一次通宵赶稿后,他心脏骤停,猝死在了电脑前。
他也是林卫东,二十五岁,春城市第二机械厂宣传科的干事,高中文化,性格懦弱沉闷,是厂里有名的“老实人”兼“受气包”。家里是厂里最困难的几户之一,母亲早逝,父亲是厂里的老钳工,前年工伤砸坏了腰,长期病休,工资微薄。下面还有一个正在读高中的妹妹张雪(随母姓),成绩优异,是全家的希望。
而他自己,则经人介绍,娶了同样在厂里工作的女工赵玉梅。赵玉梅模样周正,手脚勤快,但性格泼辣强势,当初嫁给林卫东,多少有点看他家人口简单、林卫东老实好拿捏的意思。可婚后捉襟见肘、看不到希望的生活,迅速磨掉了她那点微薄的期望,变得日益尖刻和怨愤。
两段人生,两种绝望,在这一刻,离奇地融合在了一起。
“嘶……”林朝阳,不,现在是林卫东了,他倒吸一口凉气,挣扎着从冰冷的炕上坐起来。
环顾四周,家徒四壁。一个掉了漆的木头柜子,一张歪腿的桌子,两把椅子,还有一个印着“为人民服务”字样的搪瓷缸子,这就是屋里全部像样的家具。墙角堆着蜂窝煤,窗户缝里塞着旧棉花套用来御寒。
这就是1978?那个充满机遇与变革气息的黄金时代的开端?可他感受到的,只有刺骨的寒冷和令人窒息的压力。
“醒了?”一个冷硬的女声传来。
林卫东转头,看到妻子赵玉梅端着一盆玉米面窝窝头走进来,重重地放在桌上。她围着一条洗得发白的围裙,脸上带着操劳过度的疲惫和毫不掩饰的不耐烦。
“睡睡睡,就知道睡!厂里宣传科的王科长找你半天了,说你的稿子又没按时交,扣你这个月三块钱奖金!”赵玉梅的声音又尖又利,“三块钱!够买多少斤粮票了?林卫东,你能不能有点出息?看看咱家这日子,还能过吗?爸的药钱都快续不上了!”
林卫东张了张嘴,属于原身的记忆让他下意识地想道歉,想习惯性地承受这份指责。但来自未来的灵魂深处,却涌起一股强烈的不甘和憋屈。
前世他已经够窝囊了,难道重活一世,还要继续这种仰人鼻息、看人脸色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