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靖永安三年惊蛰,落霞峰的晨雾裹着湿冷的水汽,黏在沈砚秋的青布袍角。他剑尖斜挑,第三重蛛网应声而裂,断丝黏着晨露,簌簌落在覆满苔藓的青石阶上——那苔藓滑得惊人,他下意识攥紧腰间半旧的墨玉剑穗,指腹触到穗子末端磨得光滑的玉坠时,目光骤然顿在崖边:绯色杜鹃开得正烈,花瓣上的露珠映着熹微晨光,像极了三年前阿鸾系剑穗时,眼尾未落的那颗泪。
“沈公子,前头就是苏姑娘的药庐了。”引路的樵夫忽然停步,粗糙的手掌在衣襟上反复摩挲,声音里裹着怯意,“只是这几日邪性得很,后半夜总听见哭声,有时像女子捂嘴咽泪,有时又像石头在风里裂了缝,咯吱咯吱的。”
沈砚秋谢过樵夫,独行的脚步踩碎草叶上的露珠,发出细碎的“嗒”声。竹篱塌了半截,断口处还留着新鲜的折痕,可院内药圃却齐整得惊人:三七的叶片舒展,当归的茎秆挺拔,连最娇贵的白芨都没沾半点尘土。只是那间该飘着苦香的茅屋,竟挂着把铜锁——锁身锈迹斑斑,锁孔里积着的灰却被人动过,像是刚有人试过开锁。
他正俯身看锁,靴底忽然踢到硬物,弯腰拾起时,指尖传来刺骨的凉:半块碎玉簪,簪头雕着鸾鸟的右翼,羽翼上的纹路他熟得不能再熟——这是当年他在京城老字号“玉玲珑”,守了三个月才求来的暖玉,亲手雕了七日,连鸾鸟眼尾的细纹都照着阿鸾的模样刻的。
碎玉断面沾着湿土,土粒间还夹着一丝暗红,像是干涸的血。沈砚秋心口猛地一缩,反手抽出腰间长剑,剑鞘撞在青石上发出闷响,“哐当”一声,生了锈的铜锁便断成两截。
屋内蛛网蒙尘,案上的药臼倒扣着,残留的药渣已发黑,唯有墙角的药柜透着异样——最底层的抽屉半开着,空荡的柜格里,一张麻纸贴在木板上,墨迹被水汽晕得模糊,只剩“龙涎草”“月圆”“镇灵”几个字还清晰,尤其是“镇灵”二字,笔锋重得几乎戳破纸背。
“谁在翻我的药?”
院外传来轻响,沈砚秋提剑冲出,却见一道翠色身影蹲在药圃边,素白的指尖正拂过杜鹃花瓣。女子闻声回头,鬓间斜插一支素银簪,簪尾坠着颗小珍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她眉眼清得像月下寒梅,只是脸色白得透明,连唇瓣都没半点血色,开口时声音轻得像风拂薄冰:“公子认错人了,我只是来寻苏姑娘求药的。”
沈砚秋的目光落在她腰间:一个青布荷包,针脚歪歪扭扭,边角还缝错了两道线——这是阿鸾初学刺绣时的手艺,当年她绣坏了十几个荷包,唯有这个,因为绣着半朵杜鹃,被他偷偷收了起来。
“你找阿鸾何事?”他收剑入鞘,指节却依旧泛白。
女子站起身,裙摆扫过草叶,带起一串露珠:“家母得了咳血症,大夫说需龙涎草入药,我寻遍了青石镇,都说苏姑娘曾采到过。”她垂眸时,眼睫在眼下投出浅影,“我叫青禾,住在山脚下的破庙里。”
沈砚秋攥紧手中的碎玉簪,指腹几乎要嵌进玉缝里。龙涎草生于断魂崖底的寒潭边,那处崖壁陡得能映出人影,三年前阿鸾为给她师父治肺痨,吊着藤蔓下去采药,险些被潭水冻僵。他喉结滚了滚,声音沉得像崖底的石:“我与阿鸾相识,我带你去寻龙涎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