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未央宫·观风台

城下玄甲黑骑的轰鸣如同地狱铁锤,狠狠凿击着长安古老的墙基。血色玄鸟旗在凛冽朔风中猎猎翻卷,搅动起漫天雪霰。那支射在蟠龙柱顶端的金镝尖啸声犹在耳畔震颤,尾羽的嗡鸣是死亡倒计时的滴答。

李长河站在原地。深青的旧袍灌满了刺骨寒风,袍角沉甸甸地垂落,再不能如旌旗般猎猎翻飞。那只伸向风雪虚悬的手……终究没能抓住任何东西,只悬停在半空。掌心那片混合着血参剧毒粉末与自身鲜血的污黑凝痂,在惨白的天光下宛如一枚来自深渊的烙印。

“给她……一把快点的刀。”

这冰冷的话语还悬在霍冲的耳际。他看着将军挺直却如同被抽去所有精魄的嵴梁,看着那只悬停在风雪虚空、骨节微微痉挛却无法攥合的手。数年的血仇、昨夜的屠戮、今朝的欺骗、再加上眼前这赤裸裸的侮辱与将军眼中那片再无波澜的死寂……如同亿万斤滚油狠狠浇在他早已焚成焦炭的魂灵上!

“嗬啊啊啊——!!!”

一声比玄甲铁骑轰鸣更狂野、更暴戾的嘶嚎猛地从霍冲喉咙深处炸裂!那不是人的声音,是被活生生剜心剔肺的野兽在濒死前发出的最后狂啸!他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过,眼球瞬间被密密麻麻的血丝彻底覆盖!一股灼热的、带着铁锈腥甜的液体猛地冲上他的喉头!噗——!一大口滚烫粘稠的心头血如同炸开的岩浆,混杂着无法控制的狂怒,喷溅在身前被刀锋勒住的皇后侧脸和衣襟之上!

温热!腥甜!伴随着霍冲口中喷出的那令人作呕的腥气与吼声带来的震动,彻底碾碎了皇后最后一根紧绷的神线!

皇后(发出撕裂天际的、毫无意义的尖利嘶嚎): “啊啊啊——!血!血!!” 她状若疯魔,被喷血的巨大恐惧和颈下冰刃紧贴的双重刺激下,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如同离水的活鱼般疯狂地扭动挣扎!指甲在霍冲铁钳般的手臂上抓出道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

霍冲!那被无穷无尽的怒火、屈辱与将军濒死状态彻底点燃的、早已超脱人类极限的杀神!他手中的旧刀!那把饱饮过无数王侯血、此刻正在他手中愤怒咆哮的战刀!刀柄处如同烙铁般滚烫!它几乎是本能地、带着最原始的毁灭意志,在那疯狂的挣扎与颈项肌肉的痉挛中被猛然牵扯前送——!

噗嗤!

不是他刺的!

是皇后自己撞上去的!

如同热刀切开半凝的牛油!冰冷的锋刃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阻碍!精准无比地切断了大动脉!炽热的、鲜红的生命之泉如同被戳破的水囊!在巨大的压力下猛然喷溅而出!如同妖异绽放的血色烟花!喷洒在观风台冰冷的汉白玉石栏上!喷洒在霍冲狰狞染血的脸上!喷洒在被风雪揉碎的光幕之中!甚至有几滴滚烫的血珠飞越过数十丈高空,落在城下最前列玄甲骑兵的冰冷面罩上!

皇后那双因疯狂而瞪圆的眼睛瞬间凝固!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无法理解!她的身体猛地一僵!抽搐着扑倒在冰冷的栏杆上,口中发出“嗬嗬”的倒气声,如同漏风的破口袋,大股大股粘稠的污血从喉管切口和口中涌出,迅速染红了一大片积雪。最终,那双曾充满野心与算计的眼睛里,光芒彻底熄灭,只余一片空洞的死灰。

死亡来得猝不及防!

寂静!

一种比死亡更可怕的寂静瞬间笼罩了整个观风台!甚至压过了城下那震天动地的杀声与铁蹄轰鸣!所有的羽林卫、亲兵、甚至连霍冲……都如同被无形冰箭冻结!眼睛死死盯着那具扑倒在栏杆旁的、刚刚还在疯狂扭动的躯体,看着那泊迅速蔓延、触目惊心的猩红!

时间仿佛凝固了。唯独……

李长河 (一直如同石凋般僵立的身体……猛地微微一晃!)

无声无息。没有征兆。仿佛只是被狂风吹拂了一下。但就在这微不可察的晃动间,他的嘴角……极其微弱地抽搐了一下!

只有一直在用全部心神维系他的霍冲才捕捉到了这一瞬间的异常!那绝非身体的疲惫摇晃!霍冲的血红眼瞳猛地聚焦,心中那股刚刚因皇后之死而升腾起的、近乎麻木的毁灭欲焰瞬间被另一种更纯粹的恐惧替代——将军!他在强行抵御毒发?!

然而!

城下!齐王刘恒的声音!如同看透了这场闹剧的神灵,带着无情的嘲弄与冰冷的威权,穿透风雪再次砸落! (这次的目标——霍冲!)

“霍冲!弑杀皇后!罪!当……车裂——!!”

车裂!

这两个字如同最后的砝码!狠狠砸在霍冲紧绷至极点、早已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嗬!!!”

霍冲喉咙里迸发出一声如同濒死野兽挣扎的嘶鸣!全身肌肉瞬间被引爆!那柄刚刚饮饱了皇后之血的旧刀猛地收回!手臂上青筋暴凸如同虬结的怪蟒!全身的精、气、神、所有被欺骗、被羞辱、被驱如猪狗的滔天狂怒!以及那因将军异状而爆发的巨大恐惧!全部!毫无保留地!凝聚在刀身!凝聚在手臂!凝聚在那股斩破一切的意志之中!

“狗贼——!!” 他狂吼着,状若疯魔!不再看皇后倒毙的尸体!不再顾城下那遮天蔽日的铁甲洪流!猛然转身!如同被压缩到极限的陨星!猛然扑向观风台上一名试图悄悄靠近李长河的羽林卫都尉!那是齐王埋在羽林军中的棋子!霍冲早就知晓!他要宰了城下齐王的爪牙!杀尽这些蛆虫!为将军开路!哪怕只有半息喘息之机!!

嗡——!

刀光撕裂空气!带着霍冲同归于尽般的绝望狂怒!如同开天辟地的血色匹练!撕裂漫天飞舞的雪霰!斩向那名都尉惊骇欲绝的头颅!势要将他一刀两断!

就在这刀光触及目标的千钧一发之际!

一股无形的巨力!一种源自生命最后残烬的……本能守护之力!骤然从李长河体内爆发!谁也无法看清他的动作!仿佛超越了时空的桎梏!那只悬停在风雪中、凝痂的手掌猛地探出!五指如同冰冷的铁钳!在霍冲刀锋落下的毫厘瞬间!精准无比地……牢牢扣住了霍冲持刀的手腕!

不是格挡!

是攥住!

如同生铁铸就的禁锢!蕴含着一种非人的、濒死的决绝力量!霍冲这必杀一刀的去势……竟被硬生生扼停在半空!那沛然莫御的毁灭力量戛然而止!刀尖剧烈震颤嗡鸣,几乎要脱手而出!

“将军——?!” 霍冲惊骇欲绝!血红的双眼死死盯住近在咫尺的李长河!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霍冲第一次……真真切切地看到了那片死寂深渊之下……燃烧着的最后一丝东西!

不是愤怒!不是杀意!不是疯狂!

是一种刻骨的、无法言喻的……近乎悲悯的……疲惫!

李长河没有看他。他扣着霍冲手腕的指节因为巨大的力量而惨白、透明,却稳如磐石。他的头微微侧向一边,目光似乎穿透了层层风雪、巍峨城楼、肃杀军阵……投向了某个不为他所知的远方……草原的方向?

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没有声音。

但霍冲却如同被雷电击中!死死读出了那两个无声的唇形:

“走……”

这个意念如此清晰!如同最后的命令!如同绝境中的托付!将他满腔被点燃的毁灭之火……瞬间浇透!将军不想他死?!将军要他……走?!

轰——!!

还未等霍冲从那巨大的心神冲击中回神!一道更猛烈的冲击从掌心传来!被他死死扣着的将军身体,如同一张绷断了弦的弓!猛然爆发出一阵无法抑制的剧烈痉挛!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仿佛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闷哼!

李长河的身体完全失去了控制!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猛击胸口!整个人弓起!剧烈地前倾!口中再也抑制不住!一股紫黑色的、粘稠如同泥浆的污血混杂着内脏的碎片!如同开了闸门的毒池!喷涌而出!

那血!

泼洒在观风台冰冷的雪地上!

洒在霍冲惊骇欲绝的脸上!

更如同最后的献祭……

将观风台下,那块被皇后溅染、又被皇后死血浸润的大片雪地……

彻底……

连成了一片……

猩红——!

如同一轮喷薄而出的……血太阳——!

就在这心脏即将被毒血彻底浸透的瞬间!就在意志即将滑向最终黑暗的刹那!

就在这泼洒的血幕之中!

李长河那几乎失去光芒的眼底,勐地倒映出城外那面翻卷的……血色的玄鸟王旗!旗幡之下!那个苍老却带着掌握一切冷酷笑意的人影!

——齐王!他的……亲舅父?!

一个疯狂到超越所有阴谋的念头!如同淬毒的冰锥!猛地刺穿他最后的意识迷雾!

血参……剧毒……亲舅……二十年布局……母妃的死因……父皇的暴毙……被抛入石磨的父亲……

无数破碎的线索、肮脏的秘密、浸满血泪的仇恨,在这一刻被剧毒和濒死激发的本能……强行链接!猛然贯通!

是他!!!

李长河的童孔因这最终的洞悉而猛地放大!里面燃烧的已非愤怒,而是足以烧穿九霄的不甘!是他!

他要用这最后的残躯!拉着他!一起堕入地狱!

“霍……”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那个无声的唇形再次送出!勐地松开钳制霍冲的手!身体如同断线的傀儡,失去所有支撑的力量,僵硬地……向前倾倒!

而那只推离霍冲的手掌……

那只曾经握过虎符、攥过战刀、沾满仇寇鲜血也浸染着无辜者泪水的手掌……

那只沾着皇后喷溅的污血、凝着剧毒残屑、此刻却极力要推开最后一道死门的手掌……

在彻底丧失意识、向无尽黑暗坠落的最后一瞬间……

极其突兀地!

以一个极其诡异、仿佛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扭曲手势……

五指张开!

猛然探险……

城下那面翻卷着……

如同巨大讥讽的血色玄鸟王旗!!

指向那个高踞战马上……

正如同神明般俯瞰着这场精心布置死亡仪式的……

苍老身影——!!!

轰——!!!

同一刹那!

李长河的身体如同被抽去骨架的沙袋,重重砸在冰冷浸血的雪地之上!激起一片猩红的血雾!深青的旧袍如同裹尸布般覆盖了他蜷缩的身躯,只余那只诡异指向前方的手掌……无力地垂落在血泊边缘……

风雪如怒涛般灌满观风台。霍冲僵立在原地,手中刀锋低垂,滚烫的泪水混合着猩红的血水从他脸上滑落。他看着将军在血泊中蜷缩的、再无生息的渺小身影,又看向城下那如同神祇般掌控一切的齐王。

那只垂落的手……

那支在死亡尽头猛然抬起、指向深渊源头的枯瘦手指……

如同刻入霍冲灵魂的烙印!

是永不闭目的控诉!

是不可湮灭的执念!

城下! 风雪翻卷的血色玄鸟大纛之下。

齐王刘恒那张布满岁月沟壑、刻满冷酷与得意纵横的脸上……那掌控一切的冰冷笑容,如同寒冰冻结般……猛地僵住!

他麾下那支撕裂一切的玄甲精骑正在提速!大地在千骑铁蹄下呻吟!

整个长安!整个帝国的目光!似乎都聚焦在他如同神祇般的身姿之上!

然而!

此刻!

万籁俱寂!

只有那支破空而来的金镝……

在城头兀自嗡鸣……

和那具仆倒在观风台上……

只余一只枯指……

在风雪中无声颤动……

控诉着他……

无声地……

将他那精心编织了二十年、即将臻于完美的华丽血幕……

无声地……

撕裂了一道……微不足道……却再也无法弥合的……裂口!

雪落长安,寂静无声。尸骸伏地,王旗猎猎。帝国的心脏上空,一只来自草原的孤鹰冲破风雪云层,发出凄厉的长啸。李长河那只在雪地上渐渐被覆盖的手……最终化为雪原之上一个微小的凹陷,如同帝国伤疤上最后一滴无法凝结的血泪。

血,在冰原般的雪地上凝固成触目惊心的猩红图案。李长河的身体蜷缩在深青旧袍的残布下,如同被狂风撕碎的破旗。那只探向城外玄鸟王旗、控诉着深渊源头的手,无力地垂落在血泊边缘,指间沾染的污血与碎冰正在风中冻结。霍冲如同被定格的凶兽,脸上混杂着血泪与凝固的狂怒,看着将军倒下之处,心如被万载寒冰封冻。

城下!那如同地狱熔炉铸造的玄甲洪流正在逼近!践踏大地的轰鸣如同死亡的鼓点,越来越急促!血色玄鸟旗下,齐王刘恒那张苍老却冷酷如冰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掌控一切的、如同神明俯视蝼蚁般的讥诮笑意。他甚至抬起枯瘦的手臂,似乎要下达最终碾平眼前残局的命令!

嗡————!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寂静之前!

未央宫深处!那象征着至尊权力禁区的宣室殿方向!竟然勐地传来一阵穿透风雪与杀声、恢弘而古老的号角声!

这号角声极其特殊!并非战场征伐的激越,也非宫廷仪仗的庄严!它低沉、浑厚、悠长!带着一种源自古老血脉的苍凉与肃穆!仿佛来自高祖祭坛、唤醒大汉国魂的钟鼎之鸣!

所有目光!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异象吸引!

城下的铁蹄声浪为之一滞!甚至连那支狂飙突进的玄甲重骑,前冲的锋芒都勐地一顿!齐王眉头死死蹙起,一丝惊疑掠过眼底!

只见——

宣室殿正门轰然洞开!

没有仪仗铺陈,没有金戈开道!

一辆巨大的、镶嵌着玄鸟图腾的青铜礼车在风雪中缓缓驶出!车由八匹罕见的纯黑色骏马牵引!每一匹马都如同墨玉凋琢,鞍辔上却未饰金玉,只悬挂着青灰色的古老皮索和串串不知名的、闪烁着幽蓝光芒的骨质符节!

礼车之上,无顶无篷!

一名白发如雪、身着粗麻深衣的老妇人,巍然屹立!

她的脸上布满刀刻斧凿般的皱纹,皮肤松弛垂落,却有着一双鹰隼般锐利如刀的眼睛!那眼神穿透漫天风雪与数十万大军的杀气,精准地锁定了观风台上那濒死的将军!她佝偻着背,但站在那里,却如同一尊从九幽爬出、带来远古祖训的母神凋像!

太后?! 那个传说中早已被徐阶架空、幽闭深宫、不问世事二十余载的原配嫡后?!她怎么可能…活到现在?!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那身粗麻深衣…那玄鸟古车…这绝不是宫廷仪制!这分明是…祭天告祖之礼!

老妇人的声音在古老号角的余韵中响起!没有洪亮,甚至带着老迈的沙哑!却通过某种奇妙的、如同音律般的共振,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每一个字,都如同古老的青铜编钟在风雪中撞击!

“李!长!河——!!”

她死死盯着血泊中那个蜷缩的身影:

“你的手!给老身…抬起来!!接旨——!!!”

嗡!

如同冰冷的电流瞬间窜过李长河早已麻痹的神经!这声音!这沙哑!这穿透骨髓般的命令!让他垂死的身体剧烈一颤!那只沾染污血的手指…竟然在无数道惊骇的目光中…极其艰难地……向上动了一下!虽然依旧无力,却已是指向天空!仿佛在质问苍穹!

“哼!装神弄鬼!” 城下!齐王刘恒一声怒喝!他猛地挥手!“玄甲军!冲阵!斩李逆者……”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

那辆玄鸟古车上,白发老太后猛地展开了手中一直紧握的一幅素色绢帛!那并非金丝龙纹的圣旨!而是一面被鲜血染透了大半、边缘早已焦黑卷曲的…宫妃所用白绫?!绫上书满暗红色的扭曲字迹!明显是用血写下!

太后将血绫高举过顶!那上面的血迹在风雪中显得如此刺眼!她手指猛地指向城下玄鸟旗,眼中爆发出刻骨的仇恨与磅礴的意志:

“奸贼刘恒!二十年前!你那毒妇侄女(指前任皇后)妒火焚心!鸩杀秀妃!却不知……秀妃腹中已怀陛下龙种两月有余!”

轰!如同一道真正的雷霆轰在所有人头顶!

龙种?!先帝的血脉?!

太后眼中射出凌厉至极的光芒:

“是老身!在鸩酒倾杯之时……用这条贱妇捆人的白绫……裹住了滑胎的秀妃!是老身!用这‘血书衣带’裹了初生婴儿……塞进恭桶!趁乱送出宫闱!”

她的话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每个人的灵魂上!

“那孩子!是男是女?!流落何方?!老身……不知道!但!老身知道!”

她猛地指向李长河!

“这血书之上!浸着婴儿初啼之血!染着秀妃临殒绝泪!刻着大行皇帝……亲手……以齿咬指……划下的血字——‘托!骨!汉!祚!’!”

血字在她手中绫帛上若隐若现!托!骨!汉!祚!(以我骨血脉续大汉社稷!)

“真正的皇嗣!陛下仅存的血脉!就在这江山某处!!”

她枯瘦的手指猛地转向城外那遮天蔽日的黑色军阵!声音陡然拔高!如同九天雷霆撕裂阴霾!

“奸贼刘恒!你篡位!你毒杀!你诬构!你以为屠尽长安龙脉你就能坐稳那……沾满至亲骨血的椅子?!做梦——!!!”

她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与多年隐忍的爆发而嘶哑破裂!

“天命未绝!龙魂不灭!先帝遗珠尚在人间——!!!”

死寂!

绝对的死寂!

长安城墙上下的呼吸在这一刻仿佛都停止了!所有人!包括那些即将冲锋的玄甲重骑!都仿佛被一种无形的、源自血脉深处的敬畏和莫大的惊涛骇浪所震慑!

先帝……还有血脉流落人间?!

“李长河——!!!!”

太后勐地将那染血的白绫狠狠投向李长河的方向!绫帛在风雪中翻卷着落向他身边!

“老身!代天授命!代这……用血写就的衣带诏!!”

她佝偻的身体猛然挺直!如同衰老的母狮发出最终咆哮!

“擢!尔!为——天下!兵马!!大!将!军——!!!!”

如同陨星撞破死寂!每一个字都重逾千钧!

“掌寰宇兵符!驭九州烽火!”

“即刻整军!诛!!杀!!!篡逆伪王刘恒——!!!”

“荡清寰宇!找出先帝遗孤!奉还大宝——!!!!!”

轰————!!!

真正的惊雷在人群中炸开!

李长河的身体剧烈抽搐!一口黑血混杂着无法言喻的悲怆与震动狂喷而出!但这一次!他的眼睛……骤然睁开!那片死寂的深渊之中!一点微弱却如同星辰燃烧的光芒,猛地刺破黑暗!

“全军!!!!”

一个撕裂喉咙、耗尽生命最后一点力气的、带着血沫的嘶哑咆哮,从李长河口中迸发!同时!霍冲!这位刚刚从地狱边缘被拖回的猛兽!他看到了将军眼中那一点燃爆的星火!所有被压抑的屈辱、被戏耍的狂怒、被点燃的忠诚在这一刻化作滔天烈焰!

霍冲勐地拔出腰畔那把饮血无数、象征着追随将军百战的旧佩刀!刀锋在风雪中映照着漫天雪光与城下翻滚的黑色军阵!他用尽全身力气,跟随李长河的尾音,发出足以震裂长安城百年来所积冰雪的、如同炼狱熔岩喷发的终极吼声:

“听!令——!!!!!!”

“诛杀——伪王——刘恒——!!!”

“迎!!!我!!!少!!!主!!!归!!!朝——!!!!!”

吼声如同炸开的雷霆!直冲云霄!

“吼——!!!”

原本因秘辛而陷入巨大惊愕与震动的羽林军!城墙上幸存的神策残部!那些刚刚被太后的衣带血诏所震慑、内心被“皇嗣尚存”和“伪王篡位”所冲击的士兵!此刻如同被注入了一剂滚烫的鸡血!一种远比个人恩怨更崇高的、保家卫国、匡扶正朔、迎接真正皇储的无上使命感和被欺骗的狂怒瞬间点燃了他们的灵魂!数万人的战吼汇聚成滔天海啸!带着从未有过的狂暴意志!狠狠砸向城下那支庞大的军阵!

砰!砰!砰!砰!

几乎就在羽林与神策狂吼的同时!

长安城内各处关键街巷!被焚毁的半边徐阶府邸深处!甚至北衙禁军的几处偏门!数十道赤红色的焰火带着刺耳的尖啸!如同划破夜幕的血色流星!猛然射向风雪弥漫的天空!在最高点轰然炸开!化作一只只振翅欲飞、栩栩如生的赤色神鸟——朱雀神火符!

这是羽林军内部最高等级、代表“奉诏讨逆、肃清妖氛”的行动讯号!早已被太后暗中掌控的秘密渠道!

“玄甲军——!!!”

在那遮天蔽日的黑色洪流中心!在那支沉默如山岳的重骑最前列!一个身着千夫长甲胄、脸上覆盖着冰冷面罩的汉子!勐地抽出腰间一面早已焐热发烫的暗金色、凋刻着盘龙的——先帝暗卫令牌!他将令牌高举过头!用尽全力狂吼:

“先帝遗旨——!护国!靖难——!!!!”

嗡!!!!

这支由先帝晚年秘密打造、混杂在齐王军中、由刘恒秘密“接手”但并未完全掌控的绝对核心力量!在看到城头血绫飞舞!赤符冲天!听到那暗金色令牌与城头狂吼遥相呼应的“靖难”二字时!所有铁面之下的眼神,瞬间燃起了比寒铁更锋锐、比冰雪更凛冽的光芒!

哗啦啦——!

如同冰山倾泻!整个玄甲重骑方阵瞬间完成转向!原本指向长安的锐利长矛森林!猛然调转!森寒的锋芒直指…身后那座庞大混乱、刚刚陷入内部信息冲击而阵脚动摇的——叛军本部!!!

风暴的中心骤然倒转!滔天的雪浪在血与火的意志下开始向罪恶的源头倾轧!

就在这惊天动地的局势突变瞬间!

就在城下那支撕裂了叛军前阵、反戈一击的玄甲重骑即将冲入敌营的刹那!

一道比鹰隼更快、比毒蛇更刁钻的黑影!一支泛着诡异墨绿色光芒、显然淬着奇毒的弩箭!如同幽魂般从观风台下方一处不起眼的箭垛阴影中射出!

目标!直指——

那站在玄鸟古车上,带来惊世秘辛与惊天诏令的!

白发太后——!!!

箭矢撕裂空气!死兆已临!

“太——后——!!!” 近旁的宫侍发出绝望的尖叫!

“将军——!” 霍冲狂吼着猛地踏前一步想要以身阻挡!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扑倒在血泊中、刚刚睁开眼的李长河!他的指尖触碰到了那方卷落在地的、染血的衣带诏!

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

一股被托孤!被赋予最终使命!如同烈油浇进枯槁心炉的最后疯狂!猛然爆发!

“呃啊啊——!!”

在剧毒蚀骨、濒临崩溃的剧痛中!在众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下!李长河竟如同一个被无形力量牵引的傀儡!身体爆发出超越极限的反弓!一只手死死抓住那飘落的衣带血诏!另一只手……竟然如同闪电般……猛然探出!以血肉之躯!精准无比地……

一把攥住了……那支电射而至的毒弩箭杆!!!

箭杆在掌心疯狂旋转!淬毒的箭头几乎贴着太后的额头擦过!锋利的棱角瞬间割开了李长河的虎口!剧毒的墨绿与鲜血瞬间混合!顺着箭杆流淌!

时间仿佛定格。

风雪中。白发老太后巍然不动,目光如磐石,死死盯着那支被抓住的毒箭,也盯着那只抓住箭的、骨节扭曲、却如同铁铸的…濒死将军的手!

李长河的头颅微微转动。染血的视线扫过远处那面如同巨大嘲讽的玄鸟王旗!

喉咙里发出如同破风箱般的、沙哑却清晰无比、带着无尽仇恨与绝对意志的命令:

“玄甲……”

轰!剧毒爆发的巨大痛苦和反噬让他再次喷出一口黑血!身体如同被抽空般向下软倒!但他抓住那支毒箭、也抓住那片染血衣带诏的手,却如同铁铸般纹丝不动!那如同岩浆般燃烧的目光,死死锁定了远方那面血色的玄鸟!

“玄甲!!!”

霍冲声若洪钟!如同替将军吼出最后的号令!手中染血的旧刀猛然斩下!目标——城下那面翻卷的伪王血旗!

“诛!杀!叛!王——!!!”

“迎!我!少!主——!!!”

长安城上,血红的战旗在风雪中扬起。新的征伐,在尸骸之上,于绝望深渊之畔,在真正的龙魂不灭的嘶吼声中,浴血而生!那攥住毒箭的断臂将军,虽毒入骨髓,却终于挺起了那根撑住将倾天地的……脊梁!天下兵马大元帅的印信在血诏上重若千钧,指向的,是最终的战场与尚在迷雾中的、大汉的未来。